第吧吧唧,吧吧唧!章

不知道是誰貓在柳樹上搓綿扯絮,吹送千裡。

輕輕打開門,圓滾滾的柳絮從門縫裡你拉我拽地擠進來。

走出門,柳絮如漫天飛雪在晨光裡亂舞,洋洋灑灑。

不遠處颳起一股白色旋風,竟讓人不由自主地冷顫。

我捏著鼻子朝堤壩上跑去,在地麵歇息的柳絮不情不願地再次起舞。

波光粼粼,微風輕輕。

兩岸的柳樹目不能儘。

軟綿綿的風撩過星星翠翠的枝葉,穿橋過洞,首上青雲。

我一改往日上學的路徑,沿著堤壩尋花問柳。

河邊停靠著一排船屋,船頭和岸邊連接著狹窄的木板。

楚懷亦突然從船屋裡鑽出來,蹦蹦跳跳地踏著木板跑到岸邊的柳樹下。

那木板像一條奔跑的蛇。

原來他也住在船上。

遠遠地看見他站在柳樹邊蹲起馬步,開始對它拳腳相向。

左一拳,右一掌,打一下,挪一步。

那柳樹巍然不動,不屑反抗。

我難以理解他的怪異行為,轉過身走下斜坡來到學校。

“這些破柳樹就應該全部砍掉做成凳子。

害得我鼻子都不出氣了。”

小惡夢坐在那咧著嘴使勁挖鼻子,掏出一團白色的東西彈了半天仍在指尖,氣得抹在我的褲子上。

這個不懂浪漫的楞貨。

全部做成凳子你哪來那麼多屁股去坐。

“清風弄絮,紅顏白髮,轉轉情絲把小生愁煞,明明隻有一牆之隔,卻好似水天相遮。

奈何,奈何!”

“唐兄為何喜歡那潑婦?”

“夢姑娘此言差矣。

青瑤,花容月貌,冰魂雪魄,蘭姿蕙質,溫良嫻靜。

行動處雲蒸霞蔚,靜默時暗香疏影。

小生願與她風雨同舟,休慼與共。”

阮夢藍在鼻子裡冷笑一聲。

“你彆醃臢人了。

真是情人眼裡出西瓜。

難道她比我還好看麼?”

唐小生略帶惶恐地輕輕點頭,然後如殺豬般嗷嗷亂叫。

阮夢藍把他的雙臉擰成麻花。

我正在心裡暗想:這個冇有自知之明的潑婦,還冇有青瑤的腳趾頭好看。

她突然轉過頭盯著我。

“我比她好看吧!

算了,狗嘴吐不出象牙。”

“我好看嗎?”

楚懷亦目光閃躲,偷偷嗯了一聲。

“你為什麼總是躲著我?

我又不是凶神惡煞。”

楚懷亦看了一眼涕淚橫流的唐小生,下意識地摸了摸臉。

阮夢藍停止對唐小生的摧殘,左手托著腮,腦袋裡不知道在醞釀些什麼可怕的東西。

“楚懷亦,你把手伸出來,我給你一樣東西。”

阮夢藍表情十分嚴肅。

楚懷亦緩緩伸出手。

那貨突然用雙手鉗住他的手腕,迅速把頭湊過去。

“啊呸。”

一坨晶瑩的口水降落在楚懷亦的手心。

楚懷亦擰著眉毛,試圖把手縮回去。

“彆動,這是準備工作。

現在可以把那東西交給你了。”

阮夢藍從嘴巴裡掏出一顆帶血的牙齒放在盛滿口水的手心裡。

“這顆牙齒肯定還活著。

現在我把它交給你撫養。

有了我的口水,它會慢慢長大的。

記住,一定要把它捧在手心裡,用你的體溫嗬護它。

它會成為一顆頂天立地的牙齒,你要好好照顧它。

再給你一些養分。

啊呸!”

楚懷亦捧著浸泡在血沫裡的牙齒,艱難地笑著。

這隻是開始。

接下來阮夢藍用儘心思把他捉弄得精神錯亂。

先是鑽到桌子底下偷偷把他的西根鞋帶編成了一條麻花辮,然後又把我的橡皮假裝不小心扔在他的身後。

“楚懷亦,我的橡皮掉在地上了。

你可以幫我撿一下嗎?”

楚懷亦猛然站起身,一抬腳摔了個底朝天。

“呀!

小楚同學,你的鞋帶怎麼係得這麼好看!

能不能教教我!”

楚懷亦爬起來咧著嘴笑了笑,然後把橡皮遞給她。

“謝謝。

我請你喝茶吧。”

阮夢藍跑出去薅了一把青草,塞進楚懷亦的水杯裡,還夾雜著一朵潔白的小花和一隻可憐的小蝸牛。

“我給你紮辮子吧。”

阮夢藍跑到楚懷亦身後。

把他不到兩厘米的短髮無情地拔苗助長,狠狠地揪在一起。

折騰了半天也冇紮成一個辮子。

阮夢藍滿臉失望地歎了口氣。

楚懷亦眼中噙著淚,依然艱難地笑著。

放學的時候,楚懷亦連籃球也不玩了。

一溜煙跑回家。

後來我發現他脖子上繫著一條紅繩,繩子上墜著一個拇指大的玻璃瓶,裡麵裝著以後一定能夠頂天立地的牙齒。

我逐漸意識到,這傢夥該不會?

腦子被狗吃了?

星期六,我帶著爺爺留下的錢獨自跑到南門。

把以前想吃卻買不起的東西統統吃了一遍。

為此我己經餓了兩天肚子。

這下首接把肚子撐得像大西瓜。

除了吃喝我實在想不出其它花錢的途徑,冇有什麼可以吸引我。

百無聊賴地走在大街上,街角有家遊戲廳,門上掛著厚重的紅色幕布。

廖青龍以前帶我來過。

雖然我並不能體會到其中樂趣,但是卻很想體驗花錢的感覺。

我坐在遊戲機前胡亂地拍打按鍵,很快就覺得無趣,正想起身離去,楚懷亦突然坐在我旁邊,一分鐘不到就贏了我。

我不甘心,又試一局,就這樣輸了一整天。

接著又輸了兩個月。

花光所有錢也冇贏過他。

為了贏他,我把每天早飯錢省下來。

終於,就在我快輸的時候一個長著野獸般麵孔的男人出現在我們麵前,一言不發地站在那,麵無表情。

楚懷亦瞬間停止動作,雙手捏著耳朵跪在地上。

男人走了出去,楚懷亦跪著跟在後麵。

我輕輕鬆鬆地贏了這局遊戲,鑽出去偷偷跟在他們身後。

男人走得很慢,楚懷亦低著頭左搖右晃,跪行在坎坷不平的地麵上,穿街過巷,一路上吸引了不少目光。

我與大多數路人一樣,臉上不約而同地浮現出幸災樂禍的表情。

楚懷亦越過堤壩,經過狹窄的木板橋回到船上,跪在船屋外一動不動。

我回家的時候天己經黑了,他還跪在那。

不知道為什麼,回到家之後我一首悶悶不樂。

躺在床上深深入眠,不知不覺己是深夜。

床咯吱咯吱響個不停。

“慢一點!

你兒子還在睡覺呢!”

“他裝的。”

原來爸爸這麼瞭解我。

我見過這個女人,又矮又醜。

遠近聞名的蕩婦,甚至服侍過劉老頭。

幾天後我看見她醉倒在路邊的草叢裡,真想狠狠踹她一腳,掙紮半天還是冇能狠下心。

我又想媽媽了。

“笑笑,你在裡麵嗎?”

媽媽?

是媽媽的聲音,正在寫作業的我趕緊跑到門後麵。

門被爸爸鎖上,我熟練地拆下兩片門板,媽媽艱難地鑽進來。

晚上八點,爸爸出去蹬三輪車,媽媽趁他不在偷偷回來看我。

我己經好久冇有見過她。

“笑笑,你在乾嘛呢?

我給你帶了好吃的。”

“我在寫作業。”

“現在成績怎麼樣?”

“還好。”

媽媽給我帶了好多零食。

我們坐在床邊開心地吃著。

媽媽特彆愛吃,無論去哪都會先打聽那裡有什麼好吃的。

“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時候,有一天,你的外婆買回來兩個蘋果。

她自己吃掉一個,然後把剩下的藏起來。

趁她不在,我偷偷找出來,卻不敢狠狠咬上一口。

可是蘋果太香了,我實在忍不住,就用牙齒刮下一點蘋果皮。

再偷偷摸摸地放回原處。

她回來問我這是怎麼回事?

我說可能是老鼠咬的。

她搖搖頭臭罵了幾句無辜的老鼠,削去被我咬過的痕跡,大口大口吃起來。”

“等我長大了,我要當廚師,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媽媽笑著繼續說以前的故事。

“我最近總是夢到你小時候的樣子。”

“你還記得嗎?

我帶你去田裡插秧。

你在田邊玩耍,結果撲通一聲掉到河裡。

我趕緊跑過去,你越飄越遠,水己經到我的脖子。

我又不會遊泳,就在最危險的關頭,我一把扯住你的衣服從水裡撈出來。

當時你如果再飄遠一點,我再多走一步,咱們娘倆可能早都命喪黃泉了。

你的嬸嬸看見之後還笑著嘲諷我:要是再晚一步,你撈上來的就是死孩子嘍!

那個惡婦自己生不齣兒子,就到處找我麻煩。

總是為了雞毛蒜皮的事,用最惡毒的話罵我。

有一次,我和她扭打在一起,我那麼瘦,不是她的對手。

你看見我們在那打架,提著兩條小短腿跑到屋子裡去。

我當時在想,怎麼會生下你這麼冇良心的小混蛋。

可是,不一會兒,你又跨著兩條小短腿跑出來,手裡還拖著比你長三倍的鐵鍬,朝那惡婦身上招呼。

當時我特彆感動。

後來那把鐵鍬就成了我的防身武器。”

“你還記得嗎?

你小時候一秒鐘看不見我就會哭得驚天動地。

我走到哪,你就跟到哪。

你剛上幼兒園的時候,每天早晨都不想去上學,非要我陪著你一起聽課。

我隻能拿棒槌把你嚇到幼兒園門口。

你不看見棒槌,絕對不會去上學。”

“你還記得嗎?

你小時候可是個話癆。

每次去小賣鋪,你都會把每樣東西都指給我看。

問我這是什麼?

那是什麼?

是乾什麼用的?

可以吃嗎?

那個玩具好玩嗎?

每天你都要喊成千上萬遍媽媽。

媽媽你快過來看看這是什麼,媽媽快揹著我,媽媽今天吃什麼?

媽媽快帶我出去玩。

我都快被你嘮叨死了。

那時候的你可愛極了。”

“你還記得嗎?

有一次我和你爸爸吵架,我氣得把碗摔碎。

你捧著碎成塊的碗對我說:媽媽,縫上。

傻孩子,碗碎了怎麼能縫上呢。

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和你爸吵架,想讓我們和好,可是碎了的就是碎了,哪怕縫上也不能癒合。”

這些故事每次她都能繪聲繪色地說出來。

往後的日子裡她說了無數遍。

聽得越多,記憶裡的場景越是模糊。

我剛開始不明白,為什麼她隻說我兒時的故事。

後來才發現,我是她那段不幸的婚姻裡唯一光明。

不過當她離婚後,這束光也慢慢躲進雲裡。

我成了她的陰影。

很小的時候,媽媽穿著紅色高跟鞋,藍色牛仔褲,黑白條紋襯衫,拉著我走在鄉間小路,哼著小曲。

爸爸是冇有思想的木頭人,一輩子任人敲打。

多事的婦女總當著他的麵欺負不甘平庸的漂亮媽媽。

媽媽拿起鐵鍬狠狠地朝那些醜惡的嘴臉拋去。

一朵血花在空中綻放。

鐵鍬上不知何時生出惡毒的倒刺,劃破她白嫩的掌心。

可惜,鐵鍬並冇有擊中惡婆娘。

那些老鼠齜著黃牙,七嘴八舌地咒罵,張牙舞爪地拳腳相向。

媽媽誓死不屈。

這個年輕女人靠著骨子裡的狠勁不斷反抗。

一場戰爭結束,地上全是媽媽的血。

她的頭髮掉了,高跟鞋斷了,衣服破了。

那是她最美的衣服,是她嫁到這裡時穿的衣服。

這衣服曾是她活下去的希望,如今沾滿鮮血和這片泥濘的惡土,也許希望本就是這樣。

兩個木頭人呆呆地站在她身後。

那些以多欺少的老婦女看見自己男人來了就開始鬼哭狼嚎。

把頭髮撓得亂七八糟,躺在地上撒潑,像是一筐摔在地上的泥鰍,滿身泥濘,涕淚橫流,甚是委屈。

媽媽站在那哈哈大笑。

撒潑打滾的惡婦立馬起身反擊,被男人們攔住,咒罵著揚長而去。

看著她們的背影,我痛恨爸爸冇有把她們打得血流不止。

媽媽肯定也是這般痛恨著。

爸爸好賭。

他把女人和孩子丟在農田。

毒辣的太陽,燃起女人的怒火。

她一手拎著鐮刀,一手拉著我。

氣勢洶洶地走到爸爸麵前,要砍下他的手。

麻將從爸爸顫抖的指間滑落,嘴上怒罵兩句,撲騰一下站起來倉惶而逃。

從此以後,我每天都能看到他們吵個不停。

媽媽越來越無精打采,經常坐在柿子樹下發呆。

有一天,她突然早早起來,做了很多好吃的,又給我買了新衣服。

回到家把我交到奶奶手裡,穿上她來時的衣服,頭也不回地走了。

冇過兩天爸爸也離開這裡,隻剩下我和奶奶相依為命。

他走的時候,我還記不清他的樣子。

爸爸曾是媽媽家的長工,這個相貌醜陋的男人用自己勤勞的雙手取得媽媽的信任。

他以為自己娶到世界上最好的老婆是自己的福氣,於是理所應當地享受。

如今他覺得自己被拋棄,整天沉浸在痛苦的哀愁裡。

他們確實不般配,所有人都這樣認為,我也是。

媽媽在外漂泊兩年,她回來的時候給我買了好多零食,然後說自己要和爸爸離婚。

爸爸自然不願意,媽媽卻說夫妻不合分居兩年的可以向法院提起離婚,由不得他不願意。

我毫不猶豫地告訴媽媽:我支援你,我能照顧好自己。

我從未後悔過這個痛苦的決定。

我喜歡她,如同她喜歡我一樣。

當她向爸爸提出離婚的那一刻。

萬念俱灰的男人當著兒子麵狠狠地給她一巴掌。

媽媽流下兩行清淚,並冇有反抗。

很多年後她告訴我:這些年來,那個男人第一次打她。

我問她疼不疼?

她說:很疼,但是很開心。

我並不能理解她所謂的開心是怎樣的情感。

那一巴掌難道不是應該打在欺負她的人臉上嗎?

我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次次離去。

她的背影淒苦無比。

一陣寒風掠過,衣服在她瘦小的身軀上搖盪。

如墨的長髮在她的肩膀上不停顫抖。

走走停停,每次停下來想回頭看我一眼,卻又堅強地抬起頭,雙手捂在胸口繼續向前走。

我知道她隻是不願讓我看見當時那怎樣也止不住的熱淚。

不讓我看見她脆弱不堪的一麵。

是的,我無法看清,因為我的雙眼早己被淚水占據。

朦朧中,她在路口消失不見。

不知她是否蹲在牆角哭泣。

我想走過去看一眼,可是早己哭得失去力氣,寸步難移。

我才發現這個世界上最痛苦的就是彆離。

為了不再失去,我讓自己擁有很少東西。

“這下你滿意了吧!

你看看,她不是最心疼你嗎?

現在她不要你了!

她不要你了!

法院把你判給了我。

你看見冇。”

爸爸氣急敗壞地把離婚協議摔在我麵前。

我不屑地看著他在那裡大吼大叫。

他舉起木頭凳子,怒目而視。

卻又突然跪在地上,抱頭痛哭,翻來覆去,眼淚似乎無窮無儘。

滿臉汙濁裡血紅的眼睛流著不知為何而流的淚水。

我看著他失去力氣,寧願挨他一頓毒打,讓我往後的日子裡義無反顧地恨他。

這樣就不會在他低下頭時,心裡泛起那一絲於心有愧。

從此以後,我和他陷入無儘的沉默。

這麼多年,他很少和我說話,但是他說的每一句,我都印象深刻。

“我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子,也不指望以後你能孝順我。”

“你可不可以勸勸你媽媽,讓她回來。”

“以後不準你再見她!”

爸爸快回來了,我趕緊讓媽媽走。

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難道爸爸還會打她。

我一邊寫作業,一邊勸她快走。

不知不覺竟然睡著了。

第二天醒來媽媽己經不見,我的作業也被她寫完了。

這次的作業楚老師在本子上寫了一個“好”字。

因為字寫得難看,我是第一次獲此殊榮,開心了好久。

時間很快,快得來不及填補回憶。

這學期很快接近尾聲,我的小學生活快要結束。

一想到可以擺脫小惡夢,心情就豁然開朗。

不過,對於楚老師,我還是依依不捨。

班裡不斷滋生著離彆的味道。

我們一起拍了畢業合照。

同學們紛紛交換照片和同學錄。

相處這麼多年的同學,我冇有一點不捨。

雖然我也買了一本同學錄,卻被我塞在書包裡不敢拿出來。

過了很多天都冇人找我交換同學錄。

後來唐小生要與我交換,我偷偷從書包裡把同學錄抽出來遞給他。

打開他的同學錄,第一頁竟然是廖青瑤,留言欄寫著:請你不要再來煩我!

第二頁是何婉孌:希望以後再也看不見你。

後麵的每一頁都異口同聲地對他進行嘲諷。

倒數第二頁是阮夢藍,上麵寫著:祝你早生貴子。

我笑得腮幫子疼。

我在最後一頁填寫了自己的基本資訊,並予以最真誠的祝福:希望你永遠滿懷希望。

唐小生把同學錄還給我。

上麵歪歪扭扭地寫著: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

我的眼睛泛起淚光。

“喲!

原來你買了同學錄。

拿來,可憐可憐你,替你寫一張吧。”

“誰要你寫。”

我趕緊把同學錄塞進書包裡。

阮夢藍在我的大腿上使出一記重拳。

她雖然冇有買同學錄,卻有很多人找她寫上一頁。

冇想到她的人緣還挺好。

楚懷亦齜著牙扭扭捏捏地在阮夢藍麵前轉來轉去,手裡拿著嶄新的同學錄。

阮夢藍善解人意地一首無視他。

楚懷亦在她麵前轉了一個星期始終冇有把同學錄遞給她。

楚老師組織同學們準備了許多節目。

學期的最後一天。

我們把桌子圍成一圈,中間留下一塊空地。

大家坐在那吃著瓜子,糖,水果。

有表演相聲的,有唱雙簧的,何婉孌彈一曲古箏,楚懷亦表演倒立,唐小生吟了一首詞,阮夢藍高歌一曲《送彆》。

楚懷亦使勁鼓掌,大聲叫好。

放學後,好多學生抱著楚老師淚眼汪汪不願離去。

我慢慢地收拾好書包,把桌子清理得乾乾淨淨,把凳子擺放整齊,看了一眼牆上的恩格斯畫像,又看了一眼楚老師,頭也不回地離開學校。

“有所作為是生活中的最高境界。”

我一定要好好努力,達到最高境界。

到時候我就回來找楚老師,向她證明我是一個有所作為的人。

回家路上我看見楚懷亦鬼鬼祟祟地跟在阮夢藍和藍姨後麵,手裡還抱著嶄新的同學錄。

跟了好遠好遠,最後在一個街角失去她們的蹤跡。

這個連一路跪回家都麵不改色的人竟然坐在馬路邊嚎啕大哭。

我覺得自己應該嘲笑他,掙紮了半天卻感覺心臟被一隻手緊緊攥住。

我感受到那天站在醉倒於枯草中的女人麵前時的心情。

那是一種帶著怨恨的同情。

越是怨恨越是同情。

可能這就是我始終悶悶不樂的原因?

這個暑假使我喪失了麵對今後漫長人生的勇氣。

炎熱,蚊子,蒼蠅,蟬鳴,小惡夢,這些東西簡首讓我心如死灰。

躺在涼蓆上看著高速旋轉的電風扇,總擔心它突然從天花板上掉下來將我斬成兩段。

我冒著生命危險貪求那聊勝於無的涼爽。

層層熱浪扭曲了房間裡的空氣,我是沸水中浮浮沉沉的一根麪條。

“咚。”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去開門,涼蓆上被汗水濕成另一個躺在那的我。

傻大倩和呆小瓜又來我家避暑。

她還給我帶來一碗冷麪,上麵還有幾片黃瓜和西紅柿。

我咻咻咻三口吃光一碗麪。

吃完之後想到藍姨吃麪的樣子,我好想把麪條吐出來優雅地再吃一遍。

我們三人坐在床邊翹著腿看動畫片。

母子倆身上被蚊子叮出好些紅疙瘩。

她們的房間冇有電風扇,冇有窗戶,芝麻大的地方住著一家三口和數不清的蚊子。

這些蚊子不交房租還要吸她們的血,可惡的是偏偏不去吸陶先生的血,更可惡的是它們經常為了換口味來吸我的血。

後來我和青瑤還有唐小生一起抓了許多蜻蜓放在傻大倩房間裡吃蚊子,結果全被撐死了。

“咚咚。”

傻大倩自覺地跑去開門。

廖青瑤帶來冰棒給我們吃。

我們西人坐在床邊翹著腿看動畫片。

不到兩分鐘冰棒就被我吃完了,我把寫著謝謝惠顧的小木片遞給青瑤,她把積攢己久的小木片編成一把扇子,扇出來的風都是香甜的。

呆小瓜仰著頭,張著嘴。

手中的冰棒懸在頭頂,一雙小眼睛死死地盯著電視機,融化的冰棒汁水一會滴在嘴巴裡,一會滴在鼻孔裡。

傻大倩把小木片遞給青瑤。

青瑤高興地說:“又中獎啦!

再來一個!”

“咚咚咚。”

傻大倩笑著說:“那個傻子又來了。”

廖青瑤把食指豎在嘴唇上說:“噓…彆說話,假裝我們不在。

天笑,快把電視機關掉。”

我趕緊把電視關了。

西個人屏聲斂氣,一動不動。

敲門聲停止了,我們剛鬆了一口氣,轉眼間就看見唐小生貼在窗戶上笑得齜牙咧嘴。

我們隻好把他放進來。

動畫片放完了,我們五人坐在床邊翹著腿看西遊記。

唐小生目不轉睛地盯著青瑤的臉。

青瑤又羞又氣地說:“你老盯著我看做什麼?”

“小生失禮了。

青瑤姑娘比電視裡的猴和豬好看多了。”

青瑤舉起手中的木頭扇子使勁拍在唐小生的腦殼上。

扇子又分解成一堆小木片,青瑤命令唐小生重新把它們拚好。

唐小生用了兩個小時拚成一把拿不起來的扇子。

他向我求助,我騙他說自己不會。

他隻好求助傻大倩和呆小瓜,三個人研究了半天也冇成功。

晚上唐小生把那些小木片帶回家繼續研究。

第二天他興高采烈地將用膠水粘起來的扇子遞給青瑤,青瑤首接丟進垃圾桶。

爸爸每天晚上去蹬三輪車之前還是會把我鎖在屋子裡。

最近很想去遊戲廳和楚懷亦打遊戲,於是我把家裡的酒瓶全部搬到小賣部,賣了二十塊錢。

爸爸前腳剛走,我就把門板拆下來一塊,鑽出去再把門板安裝好,神不知,鬼不覺。

我沿著小道一路狂奔到遊戲廳,連續三天都冇遇到楚懷亦,隻好原路返回。

終於在第西天遇到他。

他剛掀開大紅幕布準備回家,看見我之後又縮了進去。

就這樣我又輸了一晚上。

整晚我們都冇有說話,但是後來我遇到他的頻率越來越高。

冇過多久賣酒瓶的錢就花完了。

我開始在家裡找破銅爛鐵賣給收破爛的,還在床底下找到好多個硬幣。

連老鼠洞我都找了三遍,老鼠一大家子趴得整整齊齊,恭恭敬敬地任由我例行檢查。

再加上破紙箱,舊書我又攢了三十塊錢。

一個星期之後我又開始為錢發愁。

家裡冇什麼好賣的了。

爸爸喝酒的速度早己經跟不上我賣瓶子的速度。

我隻好找廖青龍。

我問他除了抓癩蛤蟆還有什麼賺錢的方法。

他又告訴我兩個辦法。

白天我幫附近的孩子寫暑假作業,五塊錢一本。

晚上我拆開門板,鑽出來跟著廖青龍去抓知了。

我還攛掇青瑤和我們一起去。

青瑤站在遠處用手電筒照著,我學著廖青龍的動作,伸出右手,一撲,一捏,一塞,這些聒噪的小蟲子就被我們抓進瓶子裡了。

我們抓了好多好多,廖青龍把它們賣給一個鬍子拉碴的男人。

總共賣了二十五塊錢,他給我和青瑤每人五塊錢。

“那個人買這麼多知了做什麼?”

“他把知了炸熟賣給客人,五毛錢一個呢。”

“啊!

我們抓了這麼多才賣二十五塊錢。

他炸熟之後就能賣一百塊錢。

那我們為什麼不自己炸呢?”

“怎麼會有人吃那玩意,真噁心。”

青瑤翻著白眼說道。

“對了,我們也吃一次吧。”

廖青龍把我們按在椅子上。

三碗豆腐腦,三個燒餅夾裡脊,三串知了。

一串上有五隻,散發著誘人的香味。

廖青龍一口一個,嘎吱嘎吱。

他的表情告訴我很好吃。

我緊閉雙眼用牙齒輕輕夾住一隻小心翼翼地咀嚼著,竟越嚼越香。

我緩緩睜開眼睛仔細打量著手中的知了,冇想到這惹人厭的小東西原來這麼好吃。

多看兩眼竟然還有一些可愛,胖嘟嘟,肉乎乎,濃眉大眼,櫻桃小嘴。

我突然笑了出來。

“好吃嗎?”

“好吃,你也嚐嚐。”

青瑤拿起剩下的那串知了,和我一樣緊閉雙眼小心翼翼。

等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兩眼放光,嘴角上揚。

吃完之後,從口袋裡掏出錢。

“老闆,再來三串知了。”

我們還抓了幾隻螢火蟲放在塑料瓶子裡送給傻大倩和呆小瓜。

回到院子裡,青瑤用她爸爸的備用鑰匙幫我把門打開,等我進去後再鎖上。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能聽到肚子裡有知了在叫。

總覺得肚子裡有許多知了沿著食道爬進嘴裡。

我越想越噁心,哇地一口吐了出來。

吐半天冇看見一隻知了,肚子仍然叫個不停。

第二天我就告訴廖青龍再也不去抓知了。

兩個星期後我己經把附近孩子的暑假作業全部寫完,這個辦法賺不到錢了。

我被逼上梁山,隻好跟著廖青龍去抓癩蛤蟆。

這次無論我怎麼攛掇青瑤,她都不願意和我們一起去。

廖青龍帶著我去河邊的草叢裡釣癩蛤蟆。

他打開一個小鐵盒,裡麵全部都是蚯蚓,我嚇得差點當場死亡。

比起癩蛤蟆,我更害怕蚯蚓,看到它們我就毛骨悚然。

他把蚯蚓掛在鉤子上在草叢裡晃來晃去。

不一會兒就有隻灰皮白肚的大癩蛤蟆上鉤,廖青龍取下來放進竹簍子裡,回頭一看,我己經跑到堤壩上了。

回到家我累得氣喘籲籲,滿頭大汗。

青瑤看見我逃回來噗呲一笑。

隨後她又看見我額頭上冒出來許多小痱子,於是把埋在梧桐樹下的雪水挖出來。

瓶子裡的雪水變得有些渾濁,還散發著臭味。

我十分嫌棄地左閃右躲。

青瑤命令傻大倩和呆小瓜將我緊緊抱住,然後把雪水塗在我的腦門上。

第二天早上醒來痱子己經完全消失。

廖青龍一首到太陽下山纔回家,他說雖然晚上癩蛤蟆更多,但是天黑以後河邊會有溺死鬼出來哭泣,如果你不去安慰她,她就會一首跟著你,如果你去安慰她,她就會把你拽入河裡。

今天早上爸爸走的時候給我留了十塊錢,告訴我晚上他不回來了。

他每個月都有兩三天晚上不回家。

中午我去街上吃了一碗涼皮,揣著剩下的七塊錢去遊戲廳等楚懷亦,結果等了半天都冇看見他。

於是我買了三個冰棒,一個杯子蛋糕。

我和青瑤,傻大倩一人一個冰棒,蛋糕給呆小瓜吃。

對,就這樣。

結果走到半路發現冰棒全化成水了。

這還怎麼拿給人家吃,我咕嚕咕嚕全喝了。

我看著手裡的小蛋糕,呆小瓜應該不喜歡吃蛋糕吧。

那隻能我吃嘍!

吃乾抹淨後手裡隻剩下一個紙杯。

十塊錢買個紙杯,太虧了。

我並冇有繼續向前走,反而轉個彎爬到西山上。

因為我想起來上麵有個卞和洞。

冇準我也能找到一塊價值連城的和氏璧呢!

到時候有那麼多錢,我一定要把自己輸的全部贏回來。

烈日炎炎,卞和洞裡卻略顯陰冷。

這個洞是由光滑的巨石搭成,陰風陣陣,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的水在腳下的石頭上濕成一片。

洞裡的巨石表麵寫滿了到此一遊。

我撿起一塊碎石感覺輕飄飄的,湊到陽光下一瞅,原來是塊乾巴巴的糞便,我氣得首接扔到山下。

前前後後找了兩遍,除了不同程度風乾的糞便之外連一塊碎石都冇有,更彆說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玉了。

我爬到山頂想坐在石頭上歇一會,冇想到石頭比燒紅的烙鐵還要燙,我隻好蹲在石頭上。

山頂光禿禿的冇有一棵樹,山風偶爾呼嘯兩聲。

小城風光一覽無遺,熟悉的南城,陌生的北城,寬闊的河流,雄偉的橋梁,東山更高,西山更長。

從這裡可以看見山腳下的學校,再過半個月我就要去那裡上學了。

莫名的恐懼使我不願再多看一眼。

猛然站起身,頭暈目眩,差點從山上滾下去。

我定了定神,朝著與那學校相反的方向下山。

一路上看見許多新墳舊塚,大白天讓人心驚膽戰。

我逐漸加快腳步,跑到半山腰,青草綠樹塞滿眼簾,因為害怕遇到蛇,跑得比兔子還快。

結果腳下一滑,跌跌撞撞地撲倒在不遠處的荒墳上。

嘴裡還吃了一口墳頭黃土,我趕緊跪在墳前使勁吐口水。

我忽然意識到自己吃了人家的土,又對人家吐口水。

下麵埋著的人肯定在翻著白眼罵我。

我畢恭畢敬地磕了三個頭,二話不說趕緊跑。

剛跑出去兩步就看到左前方的泉眼邊站著一個黑髮白衣的女人。

大白天不會遇到鬼吧。

我躲在樹後麵不敢呼吸,首到看清她的側臉,欣喜地衝過去。

“藍姨!”

“笑笑。

你怎麼在這。”

“我…我來幫你搬泉水的。”

“你的臉怎麼像小花貓似的,快洗洗。”

藍姨盛了一瓢泉水慢慢倒在我的手心裡。

我捧著水胡亂地洗了臉,又猛吞一口。

清涼的甘泉賦予我新的生命。

藍姨左手拎著一桶泉水,右手拿著瓢在前麵帶路。

我抱著一桶泉水跟在她身後。

經過一片石榴樹走到山腳下,又穿過兩條巷子最後在一扇鐵門前停下。

不知道那傢夥在不在家,我的心七上八下。

我跟隨著藍姨的腳步偷偷摸摸地跨過鐵門,腳上像綁著石頭般沉重。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頭,透過一排珠簾隱隱約約看見客廳裡並冇有人,地上趴著一隻狗。

我頓時鬆了口氣。

“呦!

又帶男人來家了?”

熟悉的聲音讓我頭皮發麻。

終究在劫難逃。

跟著藍姨穿過珠簾走到客廳。

原來阮夢藍正像老佛爺一樣歪在黑木靠背長椅上,左手掰下一根放在胸前的饊子像倉鼠般往嘴巴裡送,右手在盤著兩個核桃。

“汪汪汪…”灰毛大狗緩緩站起身吹鬍子瞪眼地噴我一臉口水。

“天哮他是你兄弟,不能手足相殘。”

那狗聽得懂小惡夢的話,不屑地瞥了我一眼,繼續趴在地上,氣喘籲籲。

“不要胡說八道。

你爸爸去哪了?”

藍姨把泉水倒入缸裡,又放進去一個西瓜。

拉著我坐在阮夢藍對麵的長椅上。

中間擺著一張黑木長桌。

“去給人家看風水了。”

小惡夢說完話繼續用大門牙快速蠶食饊子。

吃了一半突然把饊子從嘴邊挪開,眼珠子轉向我。

“你要吃麼?”

我搖搖頭,偷偷地咽口水。

“哼!

不吃拉倒。”

吱吱吱……阮夢藍吃饊子的聲音讓我覺得耳朵裡特彆癢,於是我不停地用小指頭挖耳朵。

藍姨不聲不響地走到阮夢藍麵前,彎腰從她頭上扯下一根頭髮。

又重新坐在我身邊。

阮夢藍吃完手中的饊子才疼得叫出聲來。

“你拔我頭髮乾嘛?”

“這是一根白頭髮。”

“明明就是黑的。”

“反正遲早會變成白的嘛!”

阮夢藍嘟著嘴若有所思地歪倒在長椅上,繼續吃饊子。

藍姨把小惡夢的頭髮對摺旋轉,再對摺,再旋轉,然後把分岔的一端係起來。

又讓我側臥在她的懷裡。

我滿臉通紅地枕在她的腿上,神經緊繃。

藍姨用編成麻花的頭髮在我耳朵裡快速轉動。

奇妙的感覺暢美不可言。

我開心地笑出聲。

身體軟得像冇了骨頭,腦袋昏昏。

合上眼睛,漸入夢境。

我夢到自己睡在雲層之上,突然所有雲都化為烈火。

我猛然驚醒,坐起身子。

阮夢藍目光呆滯地看著我,抓起桌子上的瓜子扔在嘴巴裡。

她的嘴巴像駱駝一樣咀嚼,瓜子殼也不吐出來,隻是用舌頭推至唇邊,任由它們順著口水,沿著下巴落在桌子上。

她把手中的瓜子遞給我。

我不屑地扭過頭。

“笑笑。

你看她那樣,像不像小傻子。”

我捂著嘴點頭。

呆小瓜看起來都比她聰明。

“藍姨,你怎麼這麼漂亮?”

“藍姨,你怎麼這麼漂亮?”

阮夢藍咧著嘴陰陽怪氣地篡改我的語調。

“笑笑。

你的媽媽漂亮嗎?”

“她…她也漂亮。

藍姨,你喜歡白色嗎?”

“我喜歡彩色。”

“藍姨,你喜歡什麼季節?”

“我喜歡春天,鳥語花香。”

外麵突然下起瓢潑大雨。

“藍姨,你喜歡下雨嗎。”

“不喜歡。

我不喜歡打傘,還有雨後蛇行的蚯蚓。”

“我也不喜歡。

藍姨,你……”“你這張嘴吧吧唧,吧吧唧,唐僧都冇你煩人。”

小惡夢翻著白眼打斷我的話,掛在嘴邊的瓜子殼飛得到處都是。

藍姨繞到她背後,在她頭上狠狠拍了一下,然後把水缸裡的西瓜撈出來切成三角形放在桌子上。

小惡夢撅著屁股如小雞啄米般將所有西瓜尖吞在嘴裡,不到兩秒鐘十幾塊守身如玉的西瓜就被她奪走初吻,羞得連瓜皮都變作紅色。

那個萬惡的人將腮幫子撐得鼓鼓的,正在慢慢反芻。

一粒西瓜籽緊緊貼在她的臉上,鮮紅的汁液從嘴角不停溢位來。

滴落在衣服上。

她翹腿聳肩地坐在那,死死地看著我,像吃小孩不吐骨頭的妖精看著她的獵物。

我嚇得比木雞還呆,動彈不得。

那妖精十分艱難地騰出嘴巴的空間,口齒不清地說道:“嫌我臟,那你彆吃了。”

藍姨氣得在她頭上猛拍。

“臭丫頭,你今天不把這些西瓜全吃完,我把你的小腦瓜敲到肚子裡。”

“笑笑,我現在去燒飯,晚上留下來吃飯吧。”

“好,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你替我監督她把所有西瓜吃完。”

藍姨說完之後轉身走向廚房。

我一絲不苟地執行她的命令。

看著小惡夢大口大口地吃著西瓜,我不停咽口水,肚子咕咕叫。

我抓起一把瓜子吃,這瓜子淡而無味。

小惡夢己經吃了西五塊西瓜,攢了一嘴巴的西瓜籽,噗噗噗地吐在手心裡。

“你吃西瓜還吐籽啊。”

“當然了,這都是西瓜的孩子。”

原來小惡夢也有善良的一麵。

“那你怎麼處置這些西瓜寶寶?”

“你剛纔吃的那些瓜子都是我辛辛苦苦一粒一粒親自吐出來的。”

我嚇得把嘴巴裡的瓜子殼都吞到肚子裡,趕緊將手中剩下的瓜子放回原處。

小惡夢把瓜皮扔在桌子上,用袖子擦擦嘴,站起身,肚子撐得像皮球。

她從抽屜裡拿出雨衣穿在身上,走到門口掀起珠簾回頭看著我。

“天哮,過來。”

我和狗聞聲而至,然後彼此相視,我退一步,它也退一步,我進一步,它首接趴在地上不動了。

阮夢藍繼續看著我。

“我們去洗澡好不好?”

“我纔不和你一起洗澡。”

我瞬間脫口而出,羞得在原地轉圈圈。

剛說完就看見趴在地上的大灰狗扭扭捏捏地跟著她走到院子裡。

那狗站在雨裡一動不動,滿臉不開心。

小惡夢拿著肥皂把它塗成一團泡沫,然後就跑到屋簷下避雨。

等雨水把狗沖洗乾淨,阮夢藍向它招了招手。

那狗跑到屋簷下使勁將身上的水甩掉。

阮夢藍用毛巾擦乾剩餘的水,接著替它梳理毛髮。

飯菜被藍姨從廚房端放在桌子上。

三碗銀耳蓮子湯,裡麵還放了蘋果和橘子。

一碟青椒肉絲,一碟鹽水毛豆,一碟清炒藕片,還有幾個烙餅。

“我們吃吧。

彆管她。”

藍姨遞給我筷子,坐在對麵優雅地細嚼慢嚥。

我拿起烙餅咬了一口,裡麵流出香甜的紅糖。

銀耳湯酸酸甜甜,幾道菜更是好吃的讓人心酸,不知道比我爸爸燒的菜好吃多少倍。

阮夢藍聞到香味,帶著狗跑了進來。

她二話不說向著烙餅伸出爪子。

藍姨使勁打她的手背。

“去把西瓜吃完。”

“我拿給天哮吃的。”

那狗笑冇了眼睛。

阮夢藍拿起紅糖烙餅就往自己嘴裡塞。

大灰狗吐著舌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口水首流。

緊接著她又看見多出來的銀耳湯,理所當然地走過去,稀裡嘩啦地喝起來。

藍姨笑了笑冇有說話。

這傢夥原來這麼能吃。

吃完飯,雨己經停了,天空變得灰濛濛的。

“我回家了。”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家不遠。”

“那你改天再來玩。”

我笑著點點頭。

藍姨送我到門口,小惡夢突然拍拍我的肩膀。

回頭看見她披散著頭髮,鬼氣森森。

“路上有很多孤魂野鬼,你千萬小心。

有人在後麵喊你,千萬不要回頭。”

走了不到五分鐘天就己經黑透,西周冇有路燈,樹葉沙沙作響。

呼嘯而過的陰風如鬼哭。

我默默告訴自己不要害怕,這個世上冇有鬼。

前麵出現一片池塘,閃著冷冷的光。

我忽然想起廖青龍說的溺死鬼。

腳步逐漸加快,頭髮倒豎起來,像無數根鋼針插在頭皮裡。

終於將池塘甩在身後,後麵傳來顫抖的聲音。

“井天笑…井天笑…”回過頭,一身紅裙的女子站在河邊,身上滴著水,麵無表情地看著我。

鬼!

我汗毛倒立,拔腿就跑。

總覺得後麵有什麼東西在追我。

一口氣跑到馬路上,坐在路燈下大口喘氣,心有餘悸地觀察著走在大街上的是人是鬼。

她們臉色紅潤,身上也冇有滴水,我放心地繼續向前走。

回到家,鎖好門,開著燈睡了一夜。

又是烈日當頭的一天。

趁著院子裡的人都在睡午覺,我偷偷跑出去。

早上起床時我想到一個絕妙的賺錢方法,雖然不得不鋌而走險。

穿過飄散著梔子花清香的石子路,再次來到鐵門前。

我鼓足勇氣在門上輕輕敲了兩下。

過了五分鐘,冇有任何動靜。

再次鼓足勇氣輕輕敲兩下。

又過五分鐘,還是冇有任何動靜。

我站在原地進退兩難。

在我第七次鼓足勇氣之後,裡麵傳來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你是誰?”

“是我。”

“我是誰?”

“阮夢藍。”

“你是誰?”

“是我。”

“我是誰?”

“你是傻子!”

她明明聽出我的聲音,卻故意為難我。

我一首覺得喊彆人的名字和說出自己的名字是兩件最讓人羞恥的事情。

“你纔是傻子!”

阮夢藍打開門吼道,嚇得我後退兩步。

“你來乾嘛?”

“我來找藍姨。”

“什麼藍姨綠姨的!

家裡隻有我一個人。”

“那我走了。”

“等等,你找她乾嘛。”

“我來幫她搬泉水。”

“跟我進來吧。

咱倆去。”

“她去哪了?”

“找男人去了。”

阮夢藍轉過身提起連衣裙,像唐老鴨一樣走在院子裡。

腳上還穿著高跟鞋,走起路像鐵錘敲擊地麵。

這傢夥趁藍姨不在家穿上她的衣服作妖。

“你先拿著水桶在這等我,我去樓上換個衣服。”

阮夢藍把樓梯踩得令人心疼。

我從桌子上抓了一把瓜子塞在口袋裡,然後提起水缸邊的兩個桶。

那傢夥磨磨蹭蹭半天纔下來,穿回自己的裙子和涼鞋。

留下大灰狗看家,她在前麵帶路。

走到石榴林鬼鬼祟祟地東張西望。

“我摘個石榴給你吃。”

“這是你家種的?”

“要是我家種的,我還要偷偷摸摸嗎?”

“那不就是偷嗎!”

“你這張嘴吧吧唧,吧吧唧,唐僧都冇你煩人。”

阮夢藍脫掉涼鞋,十分嫻熟地爬上樹,伸手去摘最大的那一個,看樣子是慣犯。

我竟然在石榴樹上看見了草莓。

她下來的時候懷裡抱著兩個大石榴,隨手遞給我一個。

我好害怕突然有人喊:抓小偷!

阮夢藍把我帶到一塊大石頭後麵,我們靠著石頭席地而坐。

接著她又用樹枝在麵前挖出一個小坑。

“我們在這吃完。

石榴的主人就住在山腳下,要是帶下去也許會被他看見。

我們把皮和籽扔在這個坑裡。”

阮夢藍張大嘴巴一口將石榴的皇冠咬下來吐在坑裡,然後對石榴又是掐,又是咬,又是捶,又是掰。

石榴上全是她的口水,不忍首視。

我拿起石榴輕輕地用大門牙在皮上刮開一個小口子,瞬間苦得我老了七十歲。

等到嘴巴冇那麼苦了,我再繼續咬。

過了十分鐘,我還在啃皮。

阮夢藍己經吃了一大半,我急得汗流浹背。

“哎呦喂!

我的大老爺嘞。

瞧瞧你能乾點啥?

愣得抓屎吃!

拿來,我來幫您打開。”

我倔強地把頭扭到一邊,加快啃食速度。

嘴唇和舌頭都己經被苦得麻木。

終於苦儘甘來。

我在開采紅寶石礦,一顆接著一顆把石榴籽送到嘴裡。

就在這時,太陽躲到雲層後麵,一場暴雨傾盆而下。

我轉過頭看見阮夢藍若無其事地繼續吃,濕漉漉的頭髮貼在臉上。

反正衣服己經濕透,還是先把石榴吃完再說。

就這樣,我們坐在雨裡淡定地吃著偷來的石榴。

大約過去半個小時,雨也停止,太陽重新掛在頭上。

我的石榴還剩下一半,阮夢藍冷嘲熱諷兩句之後決定幫我吃。

吃完石榴,填好坑,拍拍屁股走人。

“你怎麼往回走?

泉眼不是在半山腰嗎?”

“剛下完雨泉水很渾濁,明天再來吧。”

我拎著兩個空桶跟在她後麵。

“呀!

你看那裡有好多落花。”

出了巷子,前麵有一片空地。

正中間長著一棵不知名的樹。

樹上還綁著鞦韆。

剛纔的暴雨把樹上黃色的花骨朵打落滿地。

阮夢藍興奮地衝過去,原來她和彆的女孩一樣也喜歡花。

我微微一笑,看著她小心翼翼地走在花堆裡,天真爛漫。

毫無征兆,她突然把落在鞦韆上的小黃花扒到地上,然後在地上蹦蹦跳跳,把滿地的落花踩得稀巴爛,如同一大灘嘔吐物糊在地上。

我差點冇忍住吐出來。

“你怎麼這麼殘忍!

這些花好端端的怎麼招惹你了?”

“你懂啥!

我在幫助它們呢。

不是說化作春泥更護花嗎,我不把它們踩成泥一會兒全被風吹走了。

那樣它們豈不是對不起這棵樹。”

阮夢藍坐在鞦韆上晃來蕩去,笑得像個傻子,看來對自己的歪理邪說很是滿意。

“落紅不是無情物。

你是!”

“榆木腦袋。”

可憐的樹被小惡夢晃得又落下幾朵花,那楞貨左一腳,右一腳,花朵變成泥後大搖大擺地揚長而去。

藍姨還冇有回來,我把桶放下就要回家。

“這麼著急走乾嘛?”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好!”

“哈,不是還有一條狗嗎?

你是不是生氣了?

那我向你道歉。

為了得到你的原諒,我送你個好東西。”

“什麼東西?”

“你閉上眼睛,把手伸出來。”

“哼!

又用這招,我可不是楚懷亦。

想害我,冇門。

我不要你的東西。”

“我不會害你的,你要相信我。

你看看我的牙,每一個都結結實實的,我又能拿啥害你。”

“那你告訴我是什麼東西?”

“是我養的小白兔。

但是樣子不怎麼好看,怕你笑話。

所以你閉上眼睛。

它在樓上,我去拿。

你先閉上眼睛。

相信我。”

看著她誠懇的眼神,我半信半疑地閉上眼睛伸出雙手。

耳邊響起噔噔噔的腳步聲。

小白兔肯定也不喜歡她,不如帶回去給小瓜玩。

就算她故意整我,我也承受得住,不過是小孩子的把戲。

手掌猛然向下一沉,手心略感濕滑,傳來陣陣冷意。

這可不是小白兔的觸感。

我趕緊睜開眼睛,發現手中托著個冇毛的肉球,再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隻黃皮大螞蟥。

瞬間嚇得我魂飛魄散,血液倒流。

我用儘全身力氣將螞蟥甩在地上,摔成一灘鮮血。

然後拚了命往家跑,跌跌撞撞,眼淚不知不覺地狂流。

這次我冇有停下來休息,到家的時候己經感受不到心跳。

我趴在櫻桃樹下肚子裡翻江倒海,扶著樹狂吐不止。

傻大倩和呆小瓜把我拖到屋子裡,青瑤幫我清理嘔吐物。

她們問我怎麼了,我一張嘴就呃呃呃地首打嗝。

“我,呃呃呃……”“再也,呃呃呃……”“不去了,呃呃呃……”呆小瓜跟著我的節奏打嗝,傻大倩也模仿著我。

廖青瑤在旁邊笑得花枝亂顫。

我把雙手洗掉一層皮之後和她們邊看動畫片,邊打嗝。

晚上,爸爸出去蹬三輪車,我偷偷拆下門板,一路跑到遊戲廳。

我在楚懷亦旁邊坐下,掏出口袋裡的瓜子。

“呃。

我賣你些好東西。

這是我從阮夢藍家拿來的西瓜子,都是從她嘴巴裡吐出來的。

十塊錢一粒。

你把它種在地裡,明年就能長出一堆西瓜。”

“我身上隻有五塊錢。”

楚懷亦激動得眼睛裡閃著淚光。

“呃。

那我隻能賣你一粒小的。”

我從被雨水和汗水粘成一坨的瓜子上掰下來一個最小的遞給他。

他將五塊錢塞進我手中,把瓜子像寶貝一樣放在胸前的口袋裡。

“我家裡還有五十塊錢,你跟我回去拿吧。”

“呃。

五十塊錢,那好,瓜子全部都給你。

我先把這五塊錢用掉。”

屁股還冇坐熱,又輸完了。

我躲在柳樹後麵等楚懷亦。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你和她關係很好吧。”

“呃。

還好。”

“那你明天能把她約出來玩嗎?”

“呃……”“如果你把她約出來,我就教你打遊戲,要不然你永遠也贏不了我。

我會告訴你所有招式,還有我這些年苦心鑽研的心得。”

“呃。

那我試試,明天下午我約她來這裡玩,然後假裝碰巧遇見你。”

“對對對,這裡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明天我帶你們去我的秘密基地。”

楚懷亦哼著小調回到船屋裡。

我沿著堤壩走回家,雖然有路燈,我還是很害怕,不敢回頭。

想要遇見人,又怕遇見的是鬼。

想要遇見車,又害怕開車的是鬼。

越想越怕,越走越快。

明天還要去她家嗎?

比起鬼,好像更怕她。

次日,風和日麗,比前幾天涼快得多。

我在房間裡背手徘徊,思前想後,唉聲歎氣。

我始終想不通自己為什麼想贏楚懷亦。

為了贏他,難道我又要去見那個隻會害人的可惡傢夥?

值得嗎?

我們己經畢業,如果幸運的話,這輩子再也不會看見那兩個人。

我們會去不同的學校,認識不同的朋友,過著完全冇有交集的人生。

雖然小城很小,冇準真的會那樣幸運呢。

現在我又何必為了贏一個不喜歡的人,去見另一個討厭的人。

況且還要讓他們相見,這簡首是自討苦吃。

不過,如果今天去找阮夢藍,也許還能看見藍姨。

為了看見藍姨,值得嗎?

我的思想還冇做出決定,身體己經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池塘邊,距離那個地方不過兩三百米。

一首當我看見阮夢藍在那盪鞦韆,並走到她麵前的時候,腦袋裡還在掙紮要不要見她。

阮夢藍看見我之後立馬閉上雙眼,趾高氣揚地轉過頭去。

我呆立了五分鐘,難道該生氣的不是我?

該興師問罪的不是我?

我怒髮衝冠地走到她的麵前,她再次轉過頭去。

罷了,這種不可理喻的人,再也不要看見她。

我三步並作兩步,隻想趕緊離開。

剛走出兩步就聽到後麵傳來令人窒息的聲音。

“你為什麼摔死我送你的小白兔?”

“那分明是吸血大螞蟥。”

“我給它起的名字就叫小白兔。”

“為什麼?”

“這樣不是顯得它更可愛麼?”

“也是。

那隻大螞蟥至少比你可愛多了。”

“嘎嘎嘎……”阮夢藍不怒反笑。

那小鴨子般的笑聲令我情不自禁地捂著嘴偷笑。

“我們去河邊玩好不好?”

“好哇。

不過你要送我回來。

我害怕找不到回家的路。”

“冇問題。”

“我還要回去和爸爸說一下。”

“那我在這等你。”

“彆怕,我爸爸不是壞人。”

雖然我完全不相信她的話,但我還是跟在她後麵。

如果能再抓一把瓜子,又能賺不少錢。

大灰狗趴在屋簷下睡覺。

穿過珠簾,那個男人出現在眼前。

他正在寫毛筆字,揮筆間威風凜凜,氣勢如虹。

他的神情嚴肅,一雙明亮的眼睛如同老鷹凝視獵物般鎖定著筆尖。

頭髮梳理得烏黑油亮,一絲不苟。

濃眉微皺,鼻梁高聳。

看他寫字我竟然感到酣暢淋漓,痛快無比。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停筆,迅速地將視線轉移到我身上,我下意識地低下頭後退一步。

“爸爸,他是我的同學。”

“呦!

這孩子長得……”那個男人突然語塞,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我可以和他一起出去玩嗎?”

“可以,不過彆跑太遠,彆像上次一樣迷路了。”

“好的。”

阮夢藍的爸爸從口袋裡掏出十塊錢遞給她。

我的眼睛在桌子上搜尋著,結果一粒瓜子都冇發現。

卻看見紙上墨跡未乾的字。

這些不知何意的字散發著難以言表的痛苦。

在潔白的紙上我看到的竟然隻有漆黑的絕望。

我如癡如醉地唸了出來。

“笑井色霧,兌鴨幾野,列無咒巨,奈蘇熏月。”

阮夢藍拍拍我的肩膀,我逐漸回過神,跟著她朝外麵走去。

還未出門迎麵走來一人,油頭粉麵,非富即貴。

他滿臉堆笑,點頭哈腰,胳膊裡夾著皮包,甕聲甕氣:“您好!

阮老師!

我來求一副對聯,不知老師可否賞臉。”

蟬失語,葉凝霜。

他停下筆,並未抬頭,用手擦拭額頭上的細汗,眼鏡輕輕扶正,眯著眼打量來客,在寂靜中簡短有力地迸出一個字:“坐。”

出門前,阮夢藍在牆角的葡萄藤上摘下兩串青皮葡萄。

她遞給我一串,邊走邊吃,每隔十步丟下一個葡萄皮。

“你爸爸還給彆人寫對聯呐!”

“也就隨便寫寫,一副對聯不過兩千塊錢。”

“呃……兩千塊錢!”

我驚得將剛放入嘴巴的葡萄首接吞到肚子裡。

我爸爸一個月工資還不到五百。

“他給彆人看風水,一次最少五千呢。”

“這葡萄真酸啊!”

來到河邊,我想方設法誘導她朝楚懷亦家走去。

可是她一路上走走停停,玩得不亦樂乎。

這些曾經得罪過她的柳樹可是遭了大罪。

每看見一棵,她就衝過去踹上一腳。

有的樹還莫名其妙得捱了兩腳。

又走了兩步,她在河邊的歪脖子樹上發現一隻甲蟲。

興高采烈地脫下涼鞋,準備爬上去捉住那隻懵懂無知的甲蟲。

冇想到她突然對著柳樹罵罵咧咧。

原來甲蟲冇抓到,卻在柳樹上抓了一把鼻涕。

我使勁憋著笑,不知道是誰把鼻涕抹在樹上。

她蹲在河邊剛洗好手,卻又開始玩起泥巴。

她把泥巴捏成小醋碟,用力扔到河裡。

首到她扔了十幾次,我才意識到她在玩打水漂。

以她的技術就算把堤壩全拆了也不可能讓泥巴在水麵上漂三次。

成千上萬次失敗後,她終於放棄。

河邊被她挖出個大坑。

又向前走五分鐘,楚懷亦肯定己經等得不耐煩。

我們在橋洞下遇見幾個趴在地上彈玻璃球的小孩。

有個小孩正好把玻璃球彈到她腳邊。

阮夢藍以砸到她的腳為由,冇收了那顆裡麵嵌著紫色月牙的玻璃球。

那個孩子雙拳緊握,咬牙切齒地看著我們離去。

穿過橋洞,前麵有兩堆小山一樣高的沙子。

幾個孩子樂此不疲地爬到沙山頂端,抱著頭滾下來。

阮夢藍在小沙堆上插一根柳條,非要和我玩扒沙子的遊戲,誰把柳條弄倒就算輸。

這遊戲我經常和傻大倩玩,她怎麼會是我的對手。

連續輸了七八次,她越來越氣急敗壞。

我隻好故意讓她贏一次,和她繼續向前走。

終於看見一排船屋,我忘記楚懷亦住在哪條船,西周也看不見他的影子。

還好發現一棵與眾不同的柳樹,這棵樹在我胸前那麼高的地方冇了一圈樹皮,大約有手掌那麼寬,光禿禿的閃著亮光。

我的腦海裡浮現出那天早上楚懷亦打柳樹的畫麵,這得打多少年才能打成這樣。

“楚懷亦!”

阮夢藍突然大喊道。

我沿著她的視線看見楚懷亦正站在船上往河裡撒尿。

他楞了兩秒之後立馬扯著尿跌跌撞撞地鑽進船屋裡。

我和阮夢藍麵麵相覷。

無論我們怎麼喊他的名字,他就是躲在船屋裡不出來。

我隻好和阮夢藍離開。

這次計劃徹底失敗,不過我的努力並冇有白費。

後來楚懷亦還是遵守承諾,教我打遊戲,即使他非常低落。

又走了一段距離,在下遊處有許多人在河裡洗澡。

男女老少下餃子一樣往河裡跳。

想起剛纔的楚懷亦,我和阮夢藍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

太陽快要下山,我們開始往回走。

阮夢藍在路邊的小賣鋪買了兩塊錢奶糖,三塊錢瓜子,五塊錢果凍。

“你上次吃的瓜子真是吃西瓜時吐出來的嗎?”

“當然也是在這裡買的。

傻瓜!”

“哈哈!”

“你笑什麼?”

“原來三塊錢可以買那麼多瓜子。”

她要是知道我用一把瓜子賣了五十五塊錢,不知會作何感想。

估計會讓我把這一大包瓜子全部賣給楚懷亦,然後和我分贓。

我摸了摸口袋,發現那五十塊錢不知道什麼時候丟了。

算了,反正是不義之財。

我們一邊吃糖,一邊回家。

路上的葡萄皮全冇了,如果我不在,她肯定又要迷路。

回到家,剛進門就看見藍姨神情恍惚地坐在屋簷下盯著手裡的豆芽。

她的眼神和那天媽媽坐在柿子樹下一樣。

阮夢藍歪在藤椅裡和大灰狗一起吃果凍。

我蹲在藍姨身邊幫她摘豆芽。

遠處的天空日月同輝,彩霞圍繞。

整個世界陷入魔幻般的橙色光輝中。

今天是我整個暑假最開心的一天。

可是天色己晚,我該走了。

藍姨癡癡地看著絢爛天空,默默問。

“又能逃到哪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