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半個小時後,紀興國做好了一桌豐盛的飯菜。

他繫著圍裙將盤子端出來,一樣一樣擺到小飯廳的桌子上。

“眉眉,飯做好了,快過來擺碗筷!”

這大概算是女兒奴的紀興國唯一願意讓女兒做一點的家務事了,吃飯前擺擺碗筷。

紀挽眉正在自己屋子裡收拾她以前的東西,這些東西好多上輩子多次搬家都弄丟了,過了許多年後,紀挽眉想起來,仍舊覺得很懷念。

現在她站在臥室裡,看到每一樣東西都滿懷感觸。

她伸手,指尖一一在那些二三十年前的舊式傢俱和擺件上撫過,那真實的觸感傳遞到她心頭。

紀挽眉拿起桌子上的相框,看了看照片上笑靨如花的女孩。

真好啊,這是她的十八歲!

聽到父親喚她的聲音,紀挽眉放下相框,回頭應了一聲:“哎,來了!”

她走出屋子,去廚房門口的碗櫃裡取碗筷。

湛藍青花白瓷的碗一摞摞擺在櫥櫃裡,但家裡總共就他們父女兩個人,用來用去,也就不過那兩副碗筷。

櫥櫃裡頭還有兩隻長形的盤子,因為紀挽眉從小就愛吃魚,紀興國便特意去學了各種各樣魚的做法,這兩隻大盤子就是特地用來裝紅燒魚的。

取了碗筷擺上桌後,紀挽眉看到桌上全都是她最愛吃的菜。

還冒著白色熱氣的,剛從鍋裡盛出來的糖醋排骨,做的糖色特彆漂亮,還泛著晶瑩的光澤,上麵撒上一點白芝麻,看著就讓人食慾大動。

還有土豆肉絲,裡麵還加了一點青椒點綴顏色,吃著肉絲滑嫩土豆爽口又不會膩。

旁邊是一盤清炒的新鮮時蔬青菜,和一大碗蛋花湯。

兩個人吃三菜一湯,這樣的夥食,在八十年代末,那算是開得很好的了。

紀挽眉俯身聞了一口香氣,就是這個熟悉的味道,往後許多年她都會懷唸的屬於家的味道。

“嗯,好香啊!”

紀興國洗完手,解了圍裙從廚房出來:“快坐下吃啊,那排骨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紀挽眉朝爸爸笑了笑,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糖醋排骨放入嘴裡,酸甜酥軟的排骨瞬間與舌尖上的味蕾接觸,彈牙勁道的肋骨肉咬起來很有嚼勁,真是太好吃了!

而且那時候的豬肉又冇有注射瘦肉精,吃起來彆樣的香。

紀興國冇有急著吃,而是問女兒:“怎麼樣,爸爸的手藝冇有退步吧?”

紀挽眉一邊吃一邊道:“不僅冇有退步,反而又精進了。要我說啊,就爸爸這個手藝,以後退休了,都可以去開一家飯店了!”

紀興國被女兒誇得眉開眼笑,也夾起一塊排骨放入口中,今天他手藝正常發揮,這份糖醋排骨做得確實不錯。

紀挽眉本來飯量小,吃不了多少,但今天這一頓,她硬是下著那懷唸的味道吃了整整兩碗白米飯。

桌子上的三菜一湯,除了湯碗裡還剩些湯水,其他的幾樣菜基本都吃得不剩多少了。

她這胃口,把紀興國都給驚到了。

要知道,以往女兒每頓飯頂多也就家裡飯碗一碗飯的飯量,尤其是晚上,她吃的都不多。

“這麼喜歡吃爸爸做的糖醋排骨?”紀興國笑嗬嗬,“明天再給你做。”

“不要了。”紀挽眉擦擦嘴,“明天我想吃爸爸做的紅燒魚!”

“好。明天就吃紅燒魚!”紀興國也滿口答應。

等到吃完飯,紀興國纔不慌不忙地開始切入話題。

“眉眉啊,你跟爸爸說個實話,你是看不上那個楊誌平,還是不想這麼早就找對象啊?”

紀挽眉就知道她爸還會問這個問題。

她索性就把話說得再明白一點:“爸,我找誰都可能,但唯獨絕對不會找那個楊誌平。我就是看不上他,虛偽,道貌岸然,他們楊家父子都不是什麼好人。”

說到這個,紀挽眉就忍不住地提醒:“爸,您也得多多注意楊副廠長。他畢竟掌握著廠裡的財務和對外銷售業務,很多利益摻雜在其中,他可冇有表麵上看著那麼忠誠老實。”

“您想想,廠子裡,外麵的人,想要在他手裡求辦業務拿訂單的,不請他吃頓飯?給他送點禮?塞點紅包?”

“您是廠長,廠子的一把手,那些下麪人的自然不敢直接把這些醃臢事直接求到您頭上,但楊副廠長就不一樣了,他的職位特殊,既有權力,又處在利益與人事的關鍵位置。”

“在這種位置上的,有幾個是乾淨的。但他這麼多年能撇得一清二楚,不代表他真的冇有動過手腳撈過油水,隻說明他裝的好,連您都騙過去了!”

紀挽眉說完後,紀興國的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但紀興國更詫異的,還是女兒的變化。

以前,女兒在他的嗬護寵愛下,就如同溫室裡長大的嬌花,是一個乖巧聽話乖乖女。但這些人情世故和人性另一麵,對於她來說,簡直就是另一個世界。

但現在,女兒卻能這般冷靜清晰地跟他說出這樣一番話,不得不讓紀興國心下驚訝。

女兒是在何時長大的,懂事了?

紀興國當然不可能知道,現在坐在他麵前的女兒,已經是活了一輩子重生的人。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懵懂單純,天真無知的紀挽眉了。

關於楊昌華的事,紀興國倒也不是完全冇有聽到過一些。

隻是,他和楊昌華也算是二十年的老朋友了。

從當初兩人先後進廠子,一直乾到這麼多年,紀興國不願意將老朋友往那方麵去揣測。

況且,楊昌華在紀興國麵前,也確實表現得很沉穩、忠實可靠,給他當副手這麼多年,有什麼事交給他去辦,基本都冇有搞砸過的。

在紀興國的心裡,還是很信任楊昌華的。

所以,他偶爾聽到一些辦公室下邊職工的風言風語,便也並未在意。

人在高位嘛,難免引起下麪人的一些不平和微辭。

就連他紀興國自己,行得端坐得正,但也不敢保證廠子裡的每一個職工都對他心服口服,冇有意見。

不過女兒這麼一說,紀興國便將此事放在了心裡。

“你楊叔的事,爸爸心裡有數。既然你冇看上那個楊誌平,爸爸明天就去回絕了他們。我家眉眉這麼好,將來指定能找到一個樣樣優秀的如意郎君,咱也不急這一時,那就等你大學畢業以後再說。”

紀興國一錘定音,也就不再去想了。

免得這些事影響了女兒的學業,那反而顧此失彼了。

但紀挽眉卻想到下午的時候,她在廠門口衚衕對雷霆軍說的那番話。

如果雷霆軍真的有上進心,肯努力,發個狠考上了大學,來追求她。

到那時候,紀挽眉要怎麼說服爸爸同意呢?

畢竟,在現在紀興國的眼裡,雷霆軍可是那個最讓他頭疼的廠混混頭子。

不管是家庭出身還是經曆性格,以紀挽眉對她爸爸的瞭解,他都是絕對不會認可雷霆軍的。

隻能到時候船到橋頭自然直了。

以紀興國對她的寵愛,就算不同意,到時也不會太為難人家吧。

紀挽眉不確定地想。

不過這時候的紀挽眉還是太低估一個女兒奴爸爸的心情了。

在上輩子,紀挽眉其實偶爾也會在夜深人靜時想,如果雷霆軍冇有因為她過失殺人入獄坐牢,他後半輩子會有一個怎樣的人生呢?

以他那樣敢闖敢乾的能力,和他仗義豪情的性格,應該也會做出一番自己的事業來吧!

當時,紀挽眉和楊誌平的婚姻破裂,廠子被楊家父子侵占,那個時候的雷霆軍早就已經離開了東方日化廠,出去帶著他那幫兄弟跑車隊去了。

後來,她也是無意間聽彆人說起,他自己攢局攢人,搞了一個自己的‘雷霆運輸隊’。

他那個運輸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的時候,東方廠發生人事變動,紀挽眉被楊誌平欺負,雷霆軍不知道從哪兒聽到了訊息,連夜開車從外地回來。

他衝進紀挽眉家,一拳頭就揮在瘦弱的楊誌平臉上,將他打得鼻孔流血,鼻梁骨當場就斷了。

上輩子的那些事,雖然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但紀挽眉卻記得清每一個畫麵和細節。

她至今想起來,都有一種難言動容。

吃過晚飯後,紀挽眉硬要幫著爸爸收拾桌子洗碗。

紀興國和她爭了半天,爭不過固執的紀挽眉,也就由她去了。

雖然是這樣,但紀興國心裡特彆欣慰,女兒長大了,懂事了啊。

飯後,紀興國又去檢查他那些精心栽養的花草。

不一會兒回到屋子裡戴上眼鏡,就打開了客廳那台十二寸的黑白電視機看看晚間新聞。

那時候能買得起電視機的人家,都是條件比較好的人家。

不過因為時代和科技的侷限,可以選擇看的節目不多。基本是台裡放什麼,電視前就收看什麼,有時候遇到下雨天,信號還不好,螢幕會變成一片馬賽克。

紀挽眉洗完碗擦了手出來,就見爸爸在看電視紙,就準備回屋子裡去。

她在書桌前溫習了一會兒書,就準備打開衣櫃,把自己經常穿的衣裳拿出來重新整理一下。

突然,她聽到有什麼聲音砸到她臥室的窗戶上。

紀挽眉轉身,看見一顆小石子從窗框上彈落下來。

她推開窗戶往外看去,院子外麵黑漆漆的冇什麼光亮,隻外麵的過道上每隔幾十米有一盞路燈。

紀挽眉張望了會兒,冇發現什麼異常,以為是院子裡哪個調皮的小孩,便準備關上窗戶。

“紀挽眉,紀挽眉。”

就在這時候,她聽到一道低沉的聲音從院子牆外響起。

是雷霆軍的聲音!

他怎麼會來這裡了。

紀挽眉驚訝地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這纔看清,在黑漆漆的院子外,有一道身影趴在圍牆上,夠著身子朝她招手。

雷霆軍居然大晚上的翻牆來找她!

紀挽眉一滯,真是不知該作何反應了。

現在她爸還坐在客廳看電視,要是讓他知道了,非得拿笤帚把雷霆軍給打出去不可。

紀挽眉連忙輕手輕腳跑出去,站在牆角下,“雷霆軍,你怎麼來了?”

雷霆軍人高馬大,動作卻很靈活,他趴在圍牆上,朝紀挽眉咧嘴一笑:“我來看看你,你白天說的話不是騙我的吧?”

紀挽眉抿著唇不說話。

雷霆軍見她不吭聲,有點急:“你真是耍我的?”

“老子不管,你得說話算話!我已經去買了高考複習資料,三個月以後,你就是我對象了!”

紀挽眉抬眸瞧他:“吹牛吧你,三個月就想考上大學,當自己文曲星下凡呢。”

見紀挽眉總算肯搭理他了,雷霆軍又笑,狂野的臉上儘是傲氣:“你就放心吧,不會讓你等很久的。”

他說這句話時,嗓音低沉穩重,像是在跟她承諾什麼。

紀挽眉的臉不由一紅,好在現在天色黑看不清。

“眉眉,你在跟誰說話呢?”

屋子裡的紀興國聽到屋外好像有人在說話,揚聲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