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有句老話說,人往往喜歡對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就用詆譭的語言去貶低它。

彷彿這樣,自己心裡麵就能站在一種居高臨下的地位,彷彿傳達出一種意思:

‘不是你看不上我,而是我不稀罕你!’

現在,這個臉上長了顆痣的女廠工對著雷霆軍,就是這種心理。

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

況且她覺得自己當初本就是向下相容,特地委屈自己選了一顆條件不咋地的酸葡萄。

結果這顆酸葡萄還不識好歹。

現在啊,她覺得雷霆軍簡直就是一顆不識貨的爛葡萄,巴不得他一輩子打光棍找不到媳婦,那才叫大快人心出一口惡氣呢!

從廠裡職工宿捨出來後的雷霆軍騎上一輛二八大杠的自行車就去了縣裡。

這個年份,高考雖然已經恢複好多年了。

但是像雷霆軍這種高中都冇讀就半途輟學的打工仔,想要重新拾起書本考大學,還是得去縣裡正兒八經的書店裡買複習資料才行。

至於在背後議論他的那兩個女廠工,雷霆軍壓根就不知道還有這倆人的存在。

從廠區到縣城裡騎自行車隻需要二十來分鐘就到了。

下了車後,雷霆軍將自行車停在路邊柵欄的一根電線杆前,拿鎖釦鎖住了輪胎才往書店裡走。

這時候偷自行車的人多,若是去哪兒買東西不把自行車給鎖了,很容易一轉身就被人偷了車子。

即便是身材高大如雷霆軍,也得防著滿大街的偷車賊。

“老闆,給我拿幾本今年最新的高考複習資料。”

一走進去,雷霆軍就大聲對書店老闆道。

書店老闆戴一副細細的銀邊眼鏡,身穿一件灰色的中山長布褂子,一看就是那種老考究的文化人,正坐在櫃檯後頭翻一張報紙。

聞言拉下眼鏡鏡框,抬起眼皮看了雷霆軍一眼。

他見進來這人一身腱子肉,身高腿長,寸頭豐鼻淩厲眉,眉眼間露出粗狂桀驁的氣質,還帶著股說不出的江湖痞氣。

年輕歸年輕,但一看就不是真正的讀書人。

糙人一個!

書店老闆便冇什麼接待熱情,心想不過又是那種三分鐘熱度的,態度便敷衍起來:“要高考複習資料啊,在裡頭第二排書架上,自己找去吧。”

雷霆軍卻在櫃檯前站著不動,沉著嗓子道:“我哪兒知道哪些書管用,這不是讓你推薦推薦嘛。”

“嘿你這人……”老闆放下手裡的報紙,從櫃檯後繞出來。

老闆在書架上拿了七八本兩指厚的複習資料書來,一摞擺到櫃檯上,下巴一點:“喏,就是這些了,都是去年今年新出的,考題和重點知識上頭都有。你是隻買一本啊,還是全都要啊?”

說這話時,書店老闆也隻是想著故意寒磣一下這個江湖氣的年輕人。

因為這複習書可比一般的報紙和話本貴,七八本買下來,得花上普通職工大半個月的工資。

要是真冇有那個想法的人,一般一聽到這個價錢,就會連連擺手說不要了。

書店老闆是惜才之人,也不想這些好書好資料糟蹋在這種糙人手裡。

好的學習資料,應該被交到真正需要且珍惜它們的人手上!

雷霆軍看了一眼被放到書櫃檯上的那一摞書,手指在夾著舊報紙的玻璃上敲了敲,道:“都要了,多少錢?”

咦,居然冇有被他嚇退?

書店老闆不由重新打量了一眼這個貌似粗獷的年輕人。

“年輕人,口氣不小,這幾本書可不便宜。一套買下來得花好幾十塊呢。”

七十八塊,在88年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就這麼說吧,這個時候,買一斤豬肉都才**毛錢,不到一塊。

土豆兩三毛錢一斤,電費七八分錢一度,去理髮店理個頭都隻收五毛錢,五六十塊夠一家三口開銷一個月了。

所以書店老闆纔會說這種話。

因為這種定製的重點知識複習資料,不比學校統一發的那種課堂課本,售價要貴得多。

很多想複習高考的人,都去借彆人用過的,又拿來自己看,如此反覆利用。

雷霆軍聽了,掏出口袋裡的那把零錢看了眼。

有兩張整十的,還有幾張毛票,一把一分兩分的硬幣,反正他從宿捨出來前,將身上所剩的錢全都帶上了。

但現在掏出來一數,卻是不夠。

雷霆軍便道:“你先給我兩本,等我看完了過兩天再來買其他那幾本,你給我留著。”

書店老闆原本還來了點興趣,但現在一看,好嘛,也不過是打腫臉充胖子。

但有生意上門他也不會往外推,便從中撿了兩本比較精簡的拿出來:“那你就先拿這兩本吧,十五塊。”

雷霆軍也不拖泥帶水,直接付了錢,拿著書就轉身走了。

書店老闆推了推眼鏡,看著這年輕人高大英挺的背影,心裡頭對他想要複習高考這事,實際上並不怎麼看好。

有的老考究掉書袋的人就是這樣,喜歡用自己所謂的經驗和閱曆去評判一個人。

他們自以為自己活了半輩子,什麼樣的人冇見過,很有看人的眼光。

但殊不知,有句話叫做——

莫欺少年窮,終須有日龍穿鳳。

這樣僅憑衣著外貌就給彆人下定義的人,實則眼光狹隘,經驗主義。

******

紀挽眉回到職工大院時,她爸紀興國已經在廚房裡準備炒菜了。

一進去,就聞到一股菜籽油在油鍋裡爆出的香味兒,飄得老遠。

紀挽眉爸爸做菜的手藝很好,他平時不忙的時候,就兩大愛好。

一是擺弄他院子裡的那些花花草草,二就是下廚做飯。

從摘菜洗菜,到碼菜下油入鍋,煎炸烹炒,紀興國都很享受這個過程。

甚至在吃飯完後,他都捨不得寶貝女兒的手去沾油漬洗碗,要自己親自收拾碗筷清洗。

用他的原話說就是:“我紀興國的女兒,就得嬌養長大!彆人的姑娘有爹有媽,我紀興國一個人拉扯大女兒也不會比彆人差!”

從紀挽眉十歲那年,母親去世後,紀興國就一直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把紀挽眉照顧到十八歲。

這期間,有不少媒人都想來給紀興國說媒,勸他再續絃一個。

你想啊,紀興國那時候也纔不到四十的年紀,正值壯年,又是東方日化廠的廠長,工資高,地位高,人長得也端正,多少女人眼饞廠長夫人的位置啊。

可紀興國這人偏偏就是要守著女兒過日子!

他執拗又鐘情,和亡妻相識於微末,兩人是在知青下鄉的時代認識的,一起攜手經曆了很多事,感情早就情比金堅。

即便亡妻因為早年的經曆,身體挨不住,在女兒十歲的時候就去世了,但紀興國也完全冇有一點想要再娶她人的想法。

尤其是在紀挽眉母親剛去世的頭兩三年,紀家的門檻都快被那些媒人給踏破了。

但全都被紀興國給轟了出去。

也就直到這些年,那些眼紅廠長夫人的人才消停了些。但時不時的,還是有那不死心的來旁敲側擊。

現在紀挽眉長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又拿到了省城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將來那必定是有出息的。

於是,那些媒人又將眼睛盯到了紀挽眉的身上。

隻是,紀興國在自己的事情上可以不顧任何人看法全權決定,可一旦輪到女兒的事,他就不得不多考慮一些了。

前不久,副廠長楊昌華無意間對他提起,他兒子楊誌平今年大學畢業後打算回平泉縣來工作,又稍微暗示了一下,希望兩家能夠親上加親的想法。

所以紀興國才動了念頭。

因為在他記憶中,楊誌平那小夥子還是不錯的,小時候也挺懂禮貌的,現在去了廣城念大學,也算是高知分子。

在今天楊家父子來紀家做客之前,實際上紀興國已經先見過楊誌平一麵了。

當時,楊誌平在紀興國麵前表現的彬彬有禮,謙遜溫和,讓紀興國留下了不錯的印象,是以纔有了今天的這一出。

誰曾想,女兒不僅冇有看上楊誌平,甚至還對他很反感。

紀興國也很無奈。

等女兒出門去後,他自己一個人泡了杯茶,坐在院子裡喝了一會兒,才慢騰騰起身去廚房摘菜。

想著,待會兒做幾道女兒愛吃的菜,再好好問問她的看法。

要是真不滿意那個楊誌平,也就算了。

反正現在女兒歲數還小,才十八歲,談婚論嫁的事,等她到時候大學畢業了再提也不遲。

畢竟,他的女兒長得如花似玉,何愁找不到對象。

紀興國還怕到時候進了大學,學校裡那些臭小子去騷擾自己女兒呢。

之前在廠子裡時就是那樣,尤其是那群廠混子,那個叫什麼雷霆軍的帶頭,每次女兒來廠裡辦公室找他,那群廠混子都會擠到大門去張望,衝女兒吹口哨。

彆以為他不知道!

從他知道以後,就很生氣,紀興國都很少讓女兒去廠裡找他了。

紀興國還特意讓下麵的車間主任去敲打了一番那群廠混子,讓他們彆在廠裡惹事鬨事。

“爸,您在做什麼呢,這麼香?”紀挽眉走進屋子,笑著問。

紀興國繫著一條圍裙,聞言笑嗬嗬轉過頭來:“做你最愛吃的土豆肉絲,還有糖醋排骨,等會兒啊,再有半個小時就好!”

紀挽眉眼圈微紅,忍不住淚目,距離上輩子都已經快十年了。

她已經快十年冇有吃到到父親做的飯菜了。

“爸爸做的飯,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紀挽眉走近廚房,挽著紀興國的手臂親昵地道。

“快彆來這裡,到處都是油和水,等會兒濺你一身,出去客廳等著吧。”紀興國卻道。

紀挽眉更是忍不住眼眶裡那股濕潤的淚意了。

她的爸爸啊,對她那麼好。

那麼寵愛她的爸爸,上輩子,卻因為楊誌平那個人渣,氣得一病而去。

紀挽眉暗暗在心頭髮誓,這輩子,她絕對、絕對不要再讓爸爸的結局,還有自己的人生,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