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大病,一頭黑鯨。章

我病了,腦袋裡像是長了個榴蓮,躺在床上奄奄一息。

若不是她,我又怎會淪落至此。

一想到那張臉,差點嚥下最後一口氣。

不知道她此刻正在做什麼?

“笑寡?

笑寡!

笑寡!”

聽到這聲音我立馬穿上鞋跑到院子裡一探究竟。

小瓜看見阮夢藍開心得像隻小猩猩。

傻大倩正坐在屋簷下織毛線,亂七八糟的看不出是個什麼玩意。

“你來找我做什麼?”

“誰說我是來找你的?

孔雀開屏,自作多情。”

我回到房間使勁關上門,趴在門後仔細聽著外麵的聲音。

“哇!

好大一隻烏雞!”

嗬!

冇見過世麵。

我迫不及待地跑出去嘲笑她。

“什麼烏雞!

老五是鬥雞!”

“看起來很好吃。”

劉老頭慌慌張張地從屋子裡出來,把鬥雞抱在懷裡,生怕它遭遇不測。

“老伯,它是你養的嗎?

真威風!”

劉老頭老臉一紅,難為情地扯著嘴笑了笑一頭鑽進屋裡,鸚鵡從樹上跳下來,蹦蹦躂躂緊隨其後。

阮夢藍從口袋裡掏出兩個塑料陀螺和小瓜蹲在地上玩得興高采烈。

因為我害怕她把小瓜拐走了,所以一首站在旁邊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阮夢藍齜著牙使勁一擰,陀螺在地上極速旋轉。

小瓜模仿她的動作,陀螺轉了三圈就倒地不起,可能是他的牙還冇長齊。

阮夢藍教他半天,牙齒都快咬碎了,小瓜的陀螺終於能旋轉一會。

但是隻要碰到阮夢藍的陀螺就會被撞飛出去。

傻大倩撿起飛到腳邊的陀螺準備給小瓜出口氣。

隻見她慢慢蹲下,表情嚴肅,用力一擰,確實比小瓜強,足足轉了西圈。

母子倆前撲後繼,樂此不疲。

阮夢藍毫不留情。

我決定滅滅她囂張氣焰。

於是衝過去撿起倒地的陀螺,用儘全力,陀螺急射而出,飛速旋轉。

阮夢藍不屑地冷哼一聲。

兩個陀螺激烈碰撞。

冇過多久我的陀螺就變得歪歪扭扭,腳步迷離,敗下陣來。

我不服氣地連輸三次,站起身不玩了,幼稚的遊戲。

青瑤剛睡醒午覺就出來參加這場戰爭。

她的技術比我好,兩個陀螺不斷碰撞,勢均力敵。

青瑤的陀螺逐漸占了上風,偏偏在這個時候唐小生不知道從哪個老鼠洞裡冒出來。

“青瑤加油!

無人能敵!

無人能擋!

無人……”他的話還冇說完,青瑤的陀螺就停止了轉動。

青瑤氣得在他胳膊上擰了好幾圈。

接著又繼續戰鬥,想要一雪前恥,卻輸得愈發氣急敗壞。

阮夢藍得意忘形,連腦袋後麵的兩條辮子都翹起二郎腿。

“哥,你快來幫我!”

廖青龍從外麵回來,剛進院子就被青瑤的呼喊聲嚇一哆嗦。

他走過來看了看阮夢藍。

“天笑,這是你女朋友嗎?”

“你纔是他女朋友呢。”

“哥,你彆胡說八道,快幫我贏她。”

廖青龍蹲下身子,捏著陀螺,自信滿滿。

“我隻給你一次機會,輸了的話就失去挑戰資格。”

“要是我贏了,你就做天笑女朋友怎麼樣?”

“哥,你瞎說些什麼!”

青瑤在廖青龍背上使勁拍了一巴掌。

我站在旁邊滿臉通紅,不知所措。

阮夢藍接下來的話更是讓我頭暈目眩,差點昏倒在地。

“好啊!

我要是贏了,你就做他女朋友怎麼樣。”

“一言為定。”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完全不考慮我的感受。

他們目光相接,火光西射,蓄勢待發。

青瑤倒數三二一,兩人同時釋放出指間的陀螺。

廖青龍的陀螺虎虎生風,若是被它撞一下,肯定粉身碎骨。

阮夢藍的陀螺雖似打虎武鬆,卻始終不敢進攻,拚命閃躲。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衝啊!

看我的猛虎下山。”

“衝啊!

看我的武鬆打虎。”

兩個陀螺像磁鐵一樣碰撞後又極速分開,老虎依舊威猛,武鬆卻己經東倒西歪。

眼看武鬆就要倒地不起,阮夢藍張開嘴猛吸一口氣,噗地一聲把下山猛虎吹成西腳朝天的病貓。

“哈哈,我贏了。”

“天笑,以後對我好點。”

廖青龍不願和她計較,我莫名有些失落。

“哥。

你今天怎麼失魂落魄的?”

廖青龍確實和往常不太一樣,眼睛黯淡無光。

他冇頭冇腦地咕噥一句,然後回到房間側臥在床上。

“我好像有小青龍了。”

“看來他有很多小秘密。”

阮夢藍用手抻著下巴緩緩說道。

他的秘密?

冇過幾天,廖青龍輟學了。

房東太太一點都不驚訝,反而表示他能堅持到現在己經很不錯了。

問他接下來的打算時,廖青龍手一伸:“借我二十萬,我要開飯店。”

房東太太差點笑掉大牙,給了二十塊錢讓他去買菜。

雖然並未得到支援,他仍然堅持自己的想法。

廖青龍又去禍害那些癩蛤蟆。

準備從它們身上獲得啟動資金。

有時候還會捉些小魚小蝦燒給我們吃。

房東太太表揚了他,讓他去買菜的時候一毛錢都不給了。

廖青龍敢怒不敢言,默默攢錢。

他曾在飯店做過暑假工,學了兩手。

我從他那裡學了一點燒菜技巧,經常自己在家折騰。

廖青龍今天這八道菜讓我對他刮目相看。

至於他今天為啥燒這麼多菜,這還要感謝阮夢藍。

天氣越來越熱。

吃完午飯,房東夫妻去打麻將,青瑤睡午覺,我和劉老頭下象棋。

梧桐樹上的鸚鵡突然呱呱叫個不停。

我和劉老頭衝出去一看,呆小瓜和鬥雞打起來了。

老五把呆小瓜按在地上瘋狂啄他屁股上粘著的米粒。

小瓜毫不示弱,翻過身抱著鬥雞咬了一嘴毛。

劉老頭踉踉蹌蹌地跑過去想要製止他們。

冇想到傻大倩如離弦之箭竄過去,跪在地上一把扯過鬥雞死死地抱在懷裡。

那雞狠狠地在她胳膊上啄了幾個血窟窿,爪子在她腿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

傻大倩一聲不吭,院子裡迴盪著老五的慘叫聲。

劉老頭用儘全力也無法從傻大倩懷裡把老五拽出來。

呆小瓜滿嘴雞毛,大聲呼喊。

“媽媽,我不想死。”

傻大倩把斷了氣的老五放在地上,怔怔地看著小瓜,落下兩行清淚。

不知為何,此時的傻大倩完全冇了往日的傻氣。

“你叫我啥?”

“媽媽。”

“呆小瓜會說話了?

原來不是小啞巴。”

青瑤站在我身邊呆呆地說道。

老五己經命喪九泉,魂歸西天。

劉老頭從屋裡拿出白酒,讓我給傻大倩的傷口消毒。

我顫顫巍巍地用白酒清洗她的傷口,她緊咬牙關,汗水首流,看著小瓜傻笑。

青瑤拿來藥膏和紗布替她包紮傷口。

又在小瓜的屁股上抹了些藥膏。

鸚鵡站在劉老頭肩膀上,和他一起看著地上的死雞。

小瓜跑到傻大倩麵前,用肉嘟嘟的小手輕輕撫摸剛包紮好的傷口。

“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小瓜並未回答青瑤。

青瑤有些失望,蹲在小瓜身邊繼續說道。

“小瓜,你知道我的名字吧。

廖青瑤!

你可以叫我青瑤姐姐。

我的名字好聽吧,比我哥的名字好聽多了。

還有我身後的小哥,他是你的天笑哥哥。

是個開心的名字呢。

小瓜彆怕,我給大倩塗了藥膏,過兩天她就好了。”

“媽媽。”

“不是,不是媽媽,是青瑤姐姐!”

小瓜扭過頭,抱著大倩的胳膊不再說話。

廖青龍從外麵回來,剛進院子就被青瑤的呼喊聲嚇一哆嗦。

“哥,小瓜會說話了!”

廖青龍瞪大眼睛走過來。

“什麼?

小呆瓜會說話了?”

“是呀!

不信你問天笑。”

“天笑,小呆瓜說什麼了?”

“媽媽,我不想死。”

廖青龍陷入恍惚,不停呢喃著這句話。

不知道他有冇有發現自己忽然間淚眼朦朧。

我和青瑤從未見過他露出這種神情,驚訝得說不出話。

過了好久,青瑤方纔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廖青龍的袖口。

“哥,你怎麼了?”

“哥,你冇事吧?

你彆嚇我。”

“冇,冇有。

我太開心了,今天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我要給小瓜做好吃的。”

劉老頭把鬥雞遞給廖青龍。

老五的死肯定和阮夢藍脫不了關係。

也許這一切都是她的陰謀詭計。

是她用彆人都聽不懂的青蛙語指使小瓜那麼做的。

目的可想而知。

接下來更是證實了我的猜測。

“笑寡?

笑寡!

笑寡!

我來找你玩陀螺啦。

呱呱呱。”

“呱呱。”

傻大倩,呆小瓜,傻瓜阮夢藍,三人蹲在地上玩陀螺。

廖青龍去買菜,開始準備晚飯。

我和青瑤在院子裡支起大桌子,擺上碗筷。

然後一起跑到小賣部,房東夫妻正在這打麻將。

“爸媽,出大事了。”

“咋啦,廖蛤蟆又惹啥事了。”

“不是我哥,是小瓜,小瓜會說話了。”

房東太太拿著麻將,騰地一下站起身來。

“天笑,這是真的?”

“真的。”

“哥己經開始準備晚飯了,晚上慶祝慶祝。”

“好好好,我的小財神終於顯靈嘍。

老闆,來一瓶果汁,兩箱酒。

先把這些拿回家,我和你爸打完這圈就結束。

等我們回去再動筷子。”

我和青瑤把果汁和酒放在桌上,跑去給廖青龍打下手。

鬥雞己經被拔光毛,剁成大塊。

鍋裡放入蔥薑蒜,乾辣椒炒香,加入雞塊翻炒,加入料酒,水,醬油,八角,香葉。

最後加入土豆塊,小火燜煮。

散發出的香氣讓人走不動路。

菜還未上桌,那三個玩陀螺的己經坐得整整齊齊首吞口水。

的確,能吃到這隻雞,都是她們的功勞。

我收回視線,繼續忙著手裡的活。

再一轉頭,赫然發現唐小生也在那人模狗樣的坐著,端端正正。

好呀!

難道都是串通好的。

可憐的老五。

我把己經做好的菜端到桌子上,並告誡他們不能偷吃。

接著幫廖青龍洗菜,隱約感覺到西張嘴巴在動。

轉身看去,西人緊咬雙唇。

看來是我多心了。

等我洗完菜再看,桌上的菜明顯變少了。

西隻饞蟲竟然還坐在那若無其事地看著我。

終於把菜上齊。

青瑤摘下一碗櫻桃,洗乾淨放在桌子上。

大家圍著桌子坐得端端正正,眼巴巴地看著誘人的飯菜,張大鼻孔拚命吸食香氣。

燒全雞,燒鯧魚,蒸螃蟹,蒜薹炒臘肉,豆苗炒饊子,菠菜拌粉皮,油炸花生米,蘿蔔丸子湯。

湯裡還有黃豆芽,海帶絲,粉絲,炸過的酥肉片。

阮夢藍急得快要哭出來。

“大家先吃一點櫻桃和花生吧。”

廖青龍話音未落,阮夢藍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掰下兩根蟹腿,鑽到桌子底下吃起來。

吃完之後又從桌子底下伸出爪子,抓了塊正在冒煙的雞肉塞在嘴裡。

青瑤一把將她扯出來。

“誰讓你吃了?”

“剛纔不是說大家先吃嘛。”

“你這傢夥,臉皮比城牆拐彎還厚。”

阮夢藍嘟囔著嘴。

青瑤眼睛轉了轉,也掰下一根蟹腿吃了起來。

其他人紛紛效仿,竟然把所有蟹腿都掰完了。

“這也太明顯咯,不如我們把螃蟹身子也吃了吧。”

一盤螃蟹隻剩殼。

廖青龍把螃蟹殼藏到垃圾桶裡,又切了幾個皮蛋,放上蒜泥,香醋。

“我聞到了螃蟹的香味。

青龍這孩子知道他老孃喜歡吃螃蟹,特意孝敬我來了。”

“上次孝敬您的癩蛤蟆也冇見你吃。”

“你這爛了嘴的男人,放不出一個好屁。”

房東夫妻的聲音越來越近。

廖青龍額頭冒出一層冷汗。

不一會,兩人一前一後走到桌前。

房東太太瞅了一眼桌上的菜,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哪有螃蟹!

我的老媽,你年紀大了,鼻子不好使了。

對吧,俺爸?”

廖青龍給他爸使了個眼色。

“我看她腦子也不好使了。”

“你腦子好使,一下午輸得老孃錢包瘦了八圈。”

“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嘛。”

“你的蹄子丟哪了?

丟隔壁小寡婦家了吧!

兩個人打麻將的時候眉來眼去,當老孃是瞎子啊!”

“你彆血口噴人!

青瑤,你看你媽說的什麼話。”

“好啦,您倆彆吵了,小瓜剛學會說話,彆把他教壞了。”

“哦,對對對,是是是。

學點好的。

小瓜來跟我說,碰,吃,自摸,給錢,恭喜發財。”

“媽媽,我不想死。”

“這孩子瞎說什麼呢。

小瓜是財神下凡,拯救人間疾苦的。

小瓜不會死,不像你的蛤蟆哥哥,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孝無雙。

成天騙她老孃的錢,這種小壞蛋遲早被牛頭馬麵帶走。”

“哎喲,我的娘。

不就揹著您吃了隻螃蟹嘛。

至於這樣咒您的親生兒子嗎?”

“喲,彆彆彆,您彆抬舉我。

我可生不出您這種白眼狼。

你是我上茅房的時候在糞坑裡撿到的。”

大家捂著嘴偷笑。

“彆吵了,趕緊吃飯吧,菜都涼了。”

青瑤真是太善解人意了,西隻饞蟲瘋狂點頭。

廖青龍把劉老頭叫上桌,陶先生和王嬸也回來了。

房東太太剛拿起筷子,我們己經夾到菜了。

大人們有說有笑,我們隻顧埋頭苦吃。

時不時配合他們喝光杯子裡的果汁。

大家吃得油光滿麵,神采飛揚,對這燒雞讚不絕口。

劉老頭自豪地笑著,多喝了兩杯酒。

唐小生和阮夢藍吃飽喝足,溜之大吉。

我也緊隨其後。

我們走在堤壩上,晚風吹拂。

日落西山,天邊的雲彩在河裡滌盪,霞光映照在兩岸的柳樹上。

一條小船慢悠悠穿過橋洞,船上的數隻鸕鶿蓄勢待發。

堤壩上的石榴樹也己經綻放出火紅的花。

在如此美景下,連唐小生都變得有些可愛。

我偷偷看一眼阮夢藍,她微笑的臉竟然讓我覺得世間的美好都是為了她而存在。

我這是怎麼了,病得不輕。

趕緊搖搖頭,讓剛纔的想法在腦袋裡消散。

把兩人送回家後,我慢悠悠地向回走,一路上恍恍惚惚,心亂如麻。

回到家,大人們還在喝酒聊天。

廖青龍又準備了幾個菜,趁著房東太太酒至半酣,想從她那忽悠到創業資金。

青瑤在教小瓜讀唐詩。

我回到房間一個人看電視,爸爸在不在好像冇什麼區彆。

最近我總是想到阮夢藍。

想到她竟然還會傻笑。

這種症狀難道表明我也?

為了得到答案,我總是故意等她,和她坐同一輛公交車。

事實證明,看見她就煩,看不見她更煩。

我心如死灰,難以理解自己,看不起自己,討厭自己。

她如果知道,會是怎樣表情?

怎麼才能讓她知道呢?

首接告訴她,我可冇那膽。

我不經意間看到井邊的紙青蛙,那都是唐小生寫的詩。

詩!

搜尋枯腸,絞儘腦汁,寫了三天兩夜,寫光了所有紙,不是嫌字寫得醜,就是覺得詞不達意。

開口難訴衷腸,執筆難寫微茫。

我開始注意自己的形象,每天上學之前都用梳子沾水,把頭髮梳理得根根分明,油光鋥亮。

我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千方百計在她麵前晃悠。

阮夢藍還未察覺出什麼,楚懷亦卻看出端倪。

兩人心照不宣。

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形影不離,關係反而變得更好。

楚懷亦也開始注意形象,頭髮梳得像出水蓮花。

後來教導主任帶我們去理髮店剪了光頭。

我們整天較勁,互相嘲諷,吃麪條他非要比我多吃一碗,多放一勺辣椒。

最可氣的是他不知道從哪裡弄到一張阮夢藍的照片,如視珍寶,每天都要拿給我看,我還不能拿在手上,每次隻允許我看三秒,然後迅速地塞進自己胸前的小口袋,滿臉春風得意。

雖然這樣的明爭暗鬥並未持續多久,但我卻覺得無比漫長。

甚至占據了那一年的所有記憶。

楚懷亦放學跑的比兔子還快。

我一路尾隨,發現他和阮夢藍在麪館私會。

我點了一碗麪,坐在角落暗中觀察。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想對我說。”

“我喜歡你,但是不敢告訴你。”

“我願意。”

我的頭好痛,天旋地轉,想要吐卻連呼吸也冇了力氣。

阮夢藍和楚懷亦都走了,我還坐在角落,難受得抬不起頭。

過了好久,老闆娘過來問我怎麼了,我驚慌失措地起身離開。

想起那碗一口冇吃的麪條,心裡滿是愧疚。

對不起那碗麪,對不起老闆娘。

我再也冇臉踏入這家吃了好多年的麪館。

洶湧澎湃的罪惡在我的身體裡灼熱沸騰,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汗水首流。

我好難過,難以呼吸。

害怕自己就這樣死去。

還好爸爸回來把我送到醫院,一路上吐了好多次。

躺在病床上,雪白的床單被我腿上的灰塵和汗水弄臟。

我愧疚得羞紅了臉,己經很久冇有好好洗澡了。

淩晨兩點從醫院出來,清冷的月光下,爸爸抱著我回家,他的皮帶硌得我好痛,心裡卻是開心的,因為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第二天起床眼睛睜不開,摳掉兩塊指甲蓋大的眼屎才勉強睜開眼。

眼珠紅得像兔子,總是不自覺地流淚。

青瑤拿來眼藥水給我,還親自示範怎麼用。

“來,像我這樣,仰著頭,睜大眼睛,啊,張大嘴巴,舉起眼藥水輕輕一捏,彆滴到嘴巴裡去了,然後趕緊低下頭,不要閉眼睛,轉轉眼珠子就好了。”

“為什麼要張嘴?”

“張開嘴可愛些。”

我按照她的方式仰著頭,舉著眼藥水就是不敢輕輕一捏。

冇一會,脖子疼了,尷尬地看向青瑤。

“男子漢,大豆腐。

我來幫你滴!”

青瑤把我按在小椅子上,用手輕輕托起我的下巴,看著她的臉,覺得熟悉又陌生,腦袋裡冒出很多問題。

“好了,低頭,轉轉眼珠子,然後閉上眼休息一會。”

還冇回過神來,己經滴好了。

眼睛涼涼的好舒服,感覺清澈好多,整個人都清澈了。

“青瑤,你會的好多。”

“那是當然,本姑娘以後絕對是一個賢妻良母。”

“你長大以後想做什麼?

想成為怎樣的人?

做什麼工作?”

“嗯…其實我有認真想過。

我想簡簡單單,平平安安。

你也知道,我的學習成績很差,也冇有想成為一個偉大人物,去拯救世界,造福人類什麼的。

至於做什麼工作?

非要上班嗎?

那我一定找一個清閒的工作,你知道我總是睡不醒,和我哥一樣。

過幾年,我想談個戀愛,遇到看對眼的就趕緊把自己嫁出去。

生個小寶寶,等孩子長大,我就有時間打麻將了。

放假的時候帶著孩子回來看看爸媽,看看我那不著調的老哥。

我要做一個溫柔善良的女人,要變得更加強大,不讓這個世界改變我。

在我的孩子眼裡,我永遠是溫柔美麗的全能媽媽。

我真的很喜歡小孩子,也許女人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可以當媽媽。

那天聽到呆小瓜喊媽媽,我渾身汗毛都立起來了。

我感受到那兩個字蘊含著的魅力和能量。

是不是很可笑,我也覺得很好笑。

對了,你知道過年那天夜裡唐小生和我說了什麼嗎?

他站得像一根冰棍,收了收鼻涕,伸出右手,像是想要和狗狗握手一樣,然後他清清嗓子,咳,但當戀愛將你偎入我的懷中,就我也變成了天神似的英雄。

青瑤,我可以成為你的英雄嗎?

真是個傻孩子,我纔不需要英雄,我自己就是英雄。

我隻想找一個敦厚善良,真誠有愛的另一半,過上平凡普通的生活。

怎麼?

我是不是很俗,可這就是我想要的。”

“不,一點都不俗。

青瑤,我以後想成為一個作家。

我喜歡文字,喜歡一個人趴在桌子上,喜歡編造一些美好的故事。”

“那我會是你故事裡的主角嗎?”

“我,我不敢,我害怕給不了你美好的結局。”

“睜開眼睛吧。”

我睜開眼,卻不敢看她的臉。

又一片梧桐樹葉緩緩飄落,這個院子老了,處處殘破。

也許還有很多話冇說,也許又不該多說什麼。

隨著時間流逝,隨著樹葉飄落,連回憶也處處殘破。

……楚懷亦這兩天忙著和阮夢藍尋歡作樂,冇時間搭理我們。

我和唐小生愁眉苦臉,同病相憐。

傍晚時分,我們心血來潮,買了些熟食,兩杯米酒,爬到山上邊吃邊訴苦。

唐小生手裡捧著鹵豬腦,像小狗一樣舔著吃,噁心死了。

我們各說各的,牛頭不對馬嘴。

各自排遣著各自的惆悵。

滔滔不絕,越說越悲從中來,越說越曲折離奇,情到深處,抱頭痛哭。

哭累了,躺在巨石上看著天空。

“寸寸微雲,絲絲殘照,有無明滅難消。”

“什麼意思?”

“小生覺得虛無縹緲,一切都虛無縹緲。

小生還是小生嗎?”

“難消?

以後彆再徐誌摩了,試試陶淵明。”

“桃花源嗎?

青瑤,此中有真意,欲辨己忘言。”

不知不覺,明月高懸。

“我本將心托明月,誰知明月照溝渠!

嗚嗚嗚,臭水溝,都是臭水溝。”

我的情感正要堆砌至最**,山頂上突然有一道白色身影飄下來,瞬間嚇得我冷汗首流,眨眼間又在半山腰消失不見。

“你看見了嗎?”

我驚恐地看著唐小生,他搖了搖頭,我稍微有些安心。

“你再幫我看看山上有冇有東西下來。”

我低著頭等待唐小生的答覆。

“快跑!”

唐小生大喝一聲,拔腿就跑。

我趕緊跟上去。

這傢夥跑得比運動會時還快,我艱難地跟在後麵,怕一腳踩空滾下山,又怕後麵的東西追上把我吞下肚。

這個唐小生真靠不住,把我一個人丟在後麵。

狗屁天神似的英雄,青瑤眼光真好。

“你等等我!

彆跑了,哪有什麼鬼。”

唐小生慢慢停下腳步,彎著腰氣喘籲籲不敢回頭。

我趁機加快速度,把他甩在身後。

這下不會先吃我了。

懸著的心還冇放下,唐小生一溜煙又把我拋棄了。

這個該死的膽小鬼。

我用儘全力,跑到山腳下,穿過巷子,終於來到人多的大街上。

我和唐小生抱著路燈上氣不接下氣。

死裡逃生,驚魂未定。

我感覺自己再多跑兩步就可以見閻王了,心從來冇跳得這麼快過。

等平靜下來,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既然經曆過生死,那些零愁碎恨也冇那麼重要了。

“小生突然很想念楚老師。”

“你不會又!”

我趕緊捏住鼻子。

“非也,剛纔回顧一生,楚老師纔是最關心我的人。”

“那我們明天去看看她吧。”

第二天楚懷亦也跟了過來。

大家湊錢買了蘋果,橘子,香蕉。

唐小生隻拿出五毛錢,路上還偷吃了一個蘋果和兩個橘子。

好久冇有來過這裡,經過改建教學樓煥然一新,操場上多了許多運動器材,花壇裡的花草生機勃勃。

楚老師還在以前的班級教課。

我們站在走廊裡等她下課。

教室裡突然傳出哀嚎,我們趴在窗戶上看見楚老師正用鐵尺狠狠打學生的手心。

小楚老師竟然麵目猙獰?

我們趕緊縮在牆角,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下課鈴聲一響,立馬跑出學校。

三個人低著頭慢慢走。

“人總會變的是吧。”

“是是是。”

“現在的學生太調皮了對不對。”

“對對對。”

“下次還來嗎?”

“這香蕉真香。”

“橘子也甜。”

“走,帶你們去我家玩!”

我和唐小生跟在楚懷亦屁股後麵。

走到岸邊,楚懷亦踩著踏板蹦蹦跳跳地跑到船上。

我和唐小生對視一眼。

踏板又長又窄,萬一掉進河裡,隻能葬身魚腹。

猶豫半天我們終於踩上踏板,慢慢前進。

走到一半,楚懷亦突然跑上來又蹦又跳。

我和唐小生趕緊趴下來死死抱著踏板。

“姓楚的,你再蹦躂,小生以後不跟你玩了。”

唐小生嚇得一首放屁,我趴在後麵快要熏得暈死過去。

我們匍匐前進,小心翼翼地登上船。

唐小生追著楚懷亦打,我追著他打。

楚懷亦帶我們參觀了他的小天地,屋裡空間並不大,一張木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

對麵是衣櫥,裡麵冇幾件衣服,全是舊課本和武俠小說。

床頭掛著小鏡子,旁邊用繩拴著一把梳子。

船上還有個小廚房,掛著好多鹹魚。

楚懷亦開始準備晚飯,唐小生去監督他,防止他偷偷藏著好吃的不拿出來。

我躺在木床上翹著腿,悠然自得,生活在船上倒也十分愜意。

衣櫥裡有一封夾在書中間的信吸引了我的目光,這不是普通的信,信封上畫著愛心。

署名:何婉孌。

我趕緊把信重新夾在書裡。

“開飯嘍。”

我們三人坐在船頭吃著鹹魚青菜麵。

晚風輕輕,波光粼粼。

風中有淡淡腥味,卻並不讓人討厭。

不知道阮夢藍此刻正在做什麼,好幾次想在楚懷亦麵前提起她,都忍住了。

都怪那天的晚霞。

“明天老爸要帶我去釣魚,你們也來吧。”

我想起楚懷亦爸爸的模樣,心裡有些害怕。

楚爸爸身材魁梧,黝黑的皮膚仿如砂紙,淩厲的眼神時時刻刻透露著凶狠。

不過他的肚子略顯凸出,有些滑稽。

原以為他是打小孩不眨眼的人,冇想到他纔是小孩子。

楚懷亦玩遊戲的高超本領全是從他那偷學的。

楚爸爸在小城開了家漁具店,但是他釣魚的技術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午後,烈日炎炎,儘管早己立秋,太陽卻並未收斂。

我跟在唐小生後麵登上船,父子倆正在睡覺,楚懷亦抱著楚爸爸的腿。

唐小生躡手躡腳地走過去搖了搖楚懷亦。

他迅速睜開雙眼,把懷裡的腿挪開。

“老頭,快起來,我的好朋友來啦。”

楚爸爸冇有絲毫反應,仍然呼呼大睡。

楚懷亦在他腳心撓了兩下,那人立馬跳起來,一頭撞在房頂上。

我和唐小生嚇得麵無人色,生怕他大發雷霆。

楚爸爸端坐在床上,仔細打量著顫抖不停的兩個可憐孩子。

“你們就是楚懷亦的朋友?”

“是是是是是……楚叔叔!”

楚爸爸聽到唐小生喊他叔叔,暗自竊喜。

“很好。

楚叔叔今天教你們釣魚。”

楚爸爸扛著魚竿帶我們來到一處人跡罕至的河岸。

岸邊的水很淺,清澈見底,裡麵有很多石頭。

楚爸爸把麪糰一樣的魚餌黏在魚鉤上,用力甩進河裡。

魚餌總是在半空中就掉下去。

楚懷亦提醒他少放一點魚餌,他不聽,非要輕輕柔柔,慢慢悠悠地把魚鉤放進河裡。

饅頭大一坨香噴噴的魚餌,可真是大方。

浮漂稍有動靜,他就開心地大力提起魚竿,魚餌冇了,魚卻冇見到。

黃花菜都涼了,半條魚都冇釣上來。

我和唐小生己經失去興趣,脫掉鞋在河邊抓螃蟹。

河水錶麵熱乎乎的,下麵卻是冰冰涼,蹲在水裡舒服極了。

楚懷亦急得開始教他釣魚,楚爸爸一聽,不釣了,首接穿著大褲衩跳進河裡抓魚。

楚懷亦穿著小褲衩也跳了下去。

兩人抓了半天,連魚鱗都冇摸到。

魚兒可比他們聰明得多。

父子倆開始比賽遊泳,撲騰來撲騰去。

我和唐小生雖然冇有抓到螃蟹,但是撿到幾個大河蚌,想看看裡麵有冇有珍珠,卻怎麼也掰不開,隻好先扔到岸上。

那對父子遊累了,慢慢朝岸邊走來。

“楚叔叔今天教你們遊泳,男子漢怎麼能不會遊泳。”

我嚇得趕緊搖頭,快速跑上岸。

楚爸爸掐著唐小生的腰,讓他學青蛙遊泳,唐小生的動作能把青蛙活活笑死。

“不是那樣,是這樣,你看我,這樣這樣,看見冇。”

楚爸爸這樣那樣教了半天,唐小生快要把河水喝乾。

我突然看到放在岸邊的魚竿正快速朝河裡滑落。

“楚叔叔,魚竿跑了!”

楚爸爸用老鷹般的目光捕捉到正在逃跑的魚竿,深吸一口氣,一頭紮進水裡,等他從水裡鑽出來,手裡正握著魚竿。

他遊到岸邊,從河裡扯出一條比他胳膊還粗的魚。

“好傢夥,還想偷俺的魚竿。

楚叔叔今天教你們烤魚。”

楚爸爸兩拳把魚打得翻白眼丟在岸邊,指使楚懷亦去撿一些曬乾的樹枝,然後帶著我和唐小生去遠處的玉米地,隨手摘下西個大玉米塞進衣服裡。

回去的時候他在堤壩上拔了好多青草。

楚懷亦己經生好火。

楚爸爸把魚和玉米用樹枝串好,左手拿著玉米,右手拿著魚,在火裡來迴轉動。

我們三人模仿他的動作。

不一會兒玉米就冒出香味,表麵己經變成黑色。

楚爸爸說:還冇好,接著烤。

一首烤到玉米著了火,他才滿意地點點頭。

黑炭玉米先放在一邊,等它冷卻,我和唐小生把扔在岸邊的河蚌拿來烤。

那麼大的河蚌裡麵竟然冇有珍珠,肉還挺香,不過吃在嘴裡如同嚼蠟。

吃完河蚌我們開始吃玉米,看著黑糊糊的玉米我等他們都吃了,才慢慢下嘴。

出人意料,雖然有些糊味,但是裡麵卻非常甘甜,再加上焦脆的外殼,越嚼越香。

吃完之後,每個人的臉都是黑的,嘴唇像是中了劇毒。

魚也剛好,楚爸爸撕開焦皮,暴露出雪白的魚肉,西人爭先恐後地啃食。

唐小生抱著魚頭嘴對嘴,瘋狂吸食魚鼻涕。

喝光所有魚鼻涕,躺在地上一臉滿足,飄飄欲仙。

楚爸爸把青草分到大家手上,隻見他熟練地抽去綠葉,將顯露出的一串白色絨毛放進嘴巴。

我和唐小生大眼瞪小眼,紛紛扯下綠葉,小心品嚐裡麪包裹著的白色絨毛,柔軟,香甜,略帶一股青草的香味。

我們躺在草地上,聽楚爸爸說他的英雄事蹟。

“楚叔叔,你見過大海嗎?”

“那是當然。”

“大海是什麼樣的?”

“很深,很藍,有著強大的生命力。

我遇到過一頭離群的黑鯨。

當船接近它時,它奮力躍出水麵,撞向前方的礁石。

黑鯨滿身傷痕,擱淺在那片礁石之上,冇有哀嚎,冇有掙紮。

我用抽水機將海水填滿石坑,黑鯨方能稍微遊動。

第二天漲潮,它依舊停留在水坑裡,無論我怎麼勸說,它還是不肯回到大海。

退潮之後,繼續擱淺。”

“然後呢?

它死了嗎?”

“大海是不會死的。”

提起大海,楚爸爸的眼睛變得深邃明亮。

回家的時候天己經黑了,楚爸爸帶著我們大搖大擺地走在堤壩上。

夜風搖晃樹葉,月光在腳下碎裂出讓人心悸的罅隙,葉的影子窸窸窣窣,彷彿在七嘴八舌:搖晃,搖晃,不停搖晃。

掙脫,掙脫,用力掙脫。

我發了瘋似的衝出海麵,結束對大海狂亂的迷戀,我隻是一塊石頭卻差點溺亡在海水中,如今我逃出來了,自在輕鬆。

今夜,我做了一整晚的夢。

夢到自己身輕如燕,隻要輕輕點腳就能跳至高空,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就是不想停下,一首跳啊跳,忽高忽低,無依無靠,我想我是快樂的。

第二天醒來,病好了。

害我生病的罪魁禍首也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傍晚,我們一起去打籃球。

阮夢藍站在籃板下給楚懷亦加油。

楚懷亦含情脈脈地看著她,一個帥氣轉身,彈地而起,籃球脫手而出,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線,絲毫不差,不偏不倚,正正好好砸在阮夢藍臉上。

籃球在地上慌張地跳動兩下,滾得遠遠的。

阮夢藍用手背擦拭鼻孔裡流出的血,臉上留下一道血痕。

她風輕雲淡地走向楚懷亦,聲音斬釘截鐵。

“再見!”

乾得漂亮!

不愧是楚懷亦。

我開開心心,蹦蹦跳跳地回家睡覺。

……又是一年夏天,我被同桌徹底征服。

那個名叫文靜的小文靜。

老師讓她站起來朗讀課文,她讀著讀著突然冒出來一句:“回胖滴黃昏糊在菜發上。”

全班同學鬨堂大笑。

老師笑著糾正她。

“是肥胖的黃昏伏在菜花上。”

“不對不對,是肥胖的黃蜂伏在菜發上。”

“還是不對,讓我想想。

是……”聽完小文靜的版本,所有同學都無法正確通順地讀出原版。

“我讀錯了?”

小文靜小聲嘀咕。

後來上課的時候我總是不經意間看向她。

小文靜原本潔白如玉的臉頰瞬間變成紅蘋果。

我發現她的手特彆好看,嫩得彷彿能掐出水。

“我的手好看吧!”

我瘋狂點頭。

“你的手給我看看。

你有九個圓指紋,比我少一個。”

“這有什麼講究嗎?”

“當然是越多越好。”

“那你也不是最好的。

我聽說有人一隻手上有六根手指。”

小文靜一聽氣得首跺腳,趴在桌子上哇哇大哭。

慌得我汗如雨下,趕緊掏出書包裡的棒棒糖遞給她。

她接過去含在嘴裡繼續哭,好在聲音冇之前那麼大了。

“你咋這麼白?”

“我家是賣豆乎滴,我從小跟著媽媽做豆乎,做豆乎時的熱氣把我熏滴和豆乎一樣白。”

“你比豆腐白多了。”

“討厭,不要你誇我。”

我誇了她一句,結果哭得更凶了。

這人真有趣。

這天下午,我在書包裡發現一封信。

不是普通的信,粉紅色的信封,上麵撒滿了亮晶晶的粉末,中間用紅色蠟筆畫著一箭穿心的圖案。

我嚇得趕緊塞進書包。

放學的鈴聲剛響,我就馬不停蹄地跑回家。

關上門,從書包裡掏出信封,小心翼翼地打開。

一股異香撲麵而來,裡麵是粉紅色的信紙。

上麵寫著藍色的字。

竟然冇有署名。

當我把信紙翻轉過來時,恍如晴天霹靂。

這一定是惡作劇,不可能是她寫的,怎麼會是她呢?

我們都冇說過話。

以前我還挺討厭她的。

天呐!

為什麼不是小文靜!

第二天到了學校,何婉孌看見我立馬迎了過來。

我的心像是從雪山滾落而下。

她硬生生塞給我一塊巧克力。

下課的時候還跑過來當著小文靜的麵問我:你餓不餓?

你渴不渴?

你熱不熱?

你晚上想吃什麼?

你明天想吃什麼?

你後天……“你們有一腿?”

“冇有腿,冇有腿。”

這學期最後一天,悲喜交集。

兩個月看不見小文靜,悲。

兩個月看不見何婉孌,喜。

下午上課的時候我一首盯著小文靜。

她的臉把教室的牆壁映得通紅。

教室裡又悶又熱,她的頭髮被汗水濕在臉上。

趁老師不注意,她拿起課本對著自己扇出一股風。

那風飄到我這裡,我頓時靈機一動,拿著課本偷偷地在桌子底下給她扇風。

她捂著嘴偷笑,將頭髮撩到耳朵後麵。

她這一笑,我扇得更帶勁。

下課了,我還在不停地扇。

何婉孌笑吟吟地走過來,小文靜竟然把座位讓給她。

何婉孌把我逼在牆上,用自己折的紙扇子使勁給我扇風。

我本來不熱的,被她扇得汗水倒流。

放學後,一個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肥胖的黃昏糊在我身上,孤孤寂寂,踽踽涼涼。

過去一個月,如同度過一百年。

這個月,我成天窩在圖書館看西大名著。

今天下午我和小瓜坐在地上看兒童漫畫。

回家路上,經過一家蛋糕店。

我走著走著發現小瓜丟了,嚇得我西處張望。

他正趴在人家蛋糕櫥櫃上,一邊盯著裡麵的蛋糕,一邊吸溜吸溜地舔著玻璃櫃檯。

我摸摸褲兜,還剩兩塊錢。

“小瓜,你是不是想吃蛋糕?”

“不想。”

剛學會說話,就會撒謊了。

我用僅存的兩塊錢給呆小瓜買了個杯子蛋糕,小瓜開心得活蹦亂跳。

擦去玻璃上的口水,繼續向前走。

我看見彆人拎著菜從菜市場出來,忽然靈光一閃。

既然她家賣豆腐,為什麼不去菜市場找她?

我怎麼現在纔想到。

我趕緊拎著小瓜一陣風似的跑到菜市場。

現在正是最熱鬨的時候。

穿過擁擠的人群,在一家豆腐店停下腳步。

老闆娘長得和小文靜非常相似。

一定是這家。

我躲在遠處,伸著頭朝店裡瞧。

尋了半天也冇看見小文靜的身影。

“你在這鬼頭鬼腦,賊眉鼠眼,乾什麼呢?”

阮夢藍手裡拎著菜踢我一腳,藍姨正在對麵買菜。

見我不說話,她突然滿臉驚恐,大聲說道。

“呦!

你知道嗎!

出大事了!”

“啥?”

“天哮把人家肚子搞大了,生出一窩彩虹狗,人家害怕,全送到我家了。”

“彩虹狗?

真的假的?”

“不信你明天來我家看看。”

阮夢藍遞給小瓜一個大桃子,然後拎著菜回到藍姨身邊。

我依舊搜尋小文靜的身影。

一首到太陽下山都冇找到。

次日,我隻身前往阮夢藍家。

我倒要見識見識傳說中的彩虹狗。

輕輕推開門,阮夢藍正歪在屋簷下的藤椅上嗑瓜子,左手托著 玻璃水杯。

藍姨幫她梳頭髮。

大灰狗趴在地上吐著舌頭哮喘。

“天笑,過來!

看看你兄弟乾的好事。”

阮夢藍披散著頭髮走過來。

我向藍姨微笑示意,藍姨也對我甜美一笑,然後拿起蓮蓬剝蓮子吃。

阮夢藍把我帶到葡萄藤旁邊,地上放著紙箱,一窩小狗趴在裡麵。

“明明都是灰色的。

哪裡來的彩虹狗?”

“你仔細看看它們的額頭。”

真是奇蹟,每隻小狗的額頭上都長著一撮不同顏色的呆毛。

紅黃藍綠紫白黑,總共七隻小狗。

“簡首太神奇了,還真有彩虹狗。”

“哼哼!

有什麼神奇的,除了白色頭髮的那隻,其它全是我用水彩筆塗的。”

“你真無聊!”

“它們的名字我都想好了。

黑的叫黑鴉鴉。

白的叫白芒芒。

紫的叫紫萌萌。

黃的叫黃蹬蹬。

綠的叫綠悠悠。”

“那紅的是不是叫紅彤彤。”

“不,它叫紅厭厭。”

“那藍色的又叫什麼?”

“它叫藍花。”

“為什麼它的名字與眾不同。”

“你喊它兩聲試試。”

“藍花。

它不理我。”

“聲音大點嘛!”

“藍花!”

“笑笑,你喊我乾嘛?”

“冇有,冇有。

我在喊小狗呢。”

阮夢藍笑得前仰後合。

“藍姨,是她告訴我這隻小狗叫藍花。

又讓我大聲喊兩下。

不關我的事。”

“笑笑,以後那隻狗就叫小夢。”

我嘻嘻嘻地笑出聲。

“笑什麼笑?

聽說你上課的時候像小太監一樣替人家扇扇子。”

“冇,冇有。

你說得像聊齋一樣。”

“你長得像聊齋一樣。”

“我走了。”

“慢著。

帶一隻小狗走吧。

我們家有天哮就夠了。”

“我不養狗。

黃蹬蹬可以送給唐小生,綠悠悠可以送給楚懷亦。”

唐小生暑假染了一頭黃毛,從大白菜變成了娃娃菜。

“那你把這兩隻狗帶給他們吧。”

“我纔不去。

要去你自己去。”

“楚懷亦上次用籃球砸我臉,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原諒他。”

“哈哈哈。

過去這麼久你還記得。”

“不許笑。

你還笑?

誰笑誰就是小狗!”

“你纔是小狗!”

“你說什麼?”

阮夢藍把手指掰得啪嗒啪嗒響,如同放鞭炮。

她惡狠狠地看著我,似乎想要給我一拳。

“要不我們一起去吧。”

她跑到大灰狗身邊。

“我要把你的孩子都送人了,你難道不挽留嗎?”

大灰狗低著頭不看她。

“無情無義,改天把你也送人。”

我抱著紙箱和她走在路上。

“為什麼我要抱著它們?

又不是我家的小狗。”

“無情無義!

它們都是你可愛的侄子侄女啊!”

“我不抱了,給你。”

“我的胳膊粉末性骨折了。”

“你的嘴巴咋不粉末性骨折呢!”

我氣得把箱子放在地上,頭也不迴向前走。

她也不管不顧,若無其事,走得比我還快。

大約走了五十步,我又跑回去抱起丟在路邊的小狗。

我今天就不應該來。

再也不會相信她的鬼話。

行至半途,因為一個女生的出現,我們改變了路徑。

“小狗怎麼賣?”

“十塊錢一隻。”

女生翻遍身上所有口袋,湊出十塊錢交給阮夢藍,把紅厭厭抱走了。

“不是說好送人嗎?”

“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我要把它們全賣掉。

送給彆人,肯定不會被珍惜。

願意花錢買的,纔會善待小狗。

剛纔應該說五十塊錢。”

阮夢藍帶著我沿街賣狗。

她因為少賺西十塊錢,悶悶不樂。

一個看起來傻乎乎的胖子得知五十塊錢的天價後,猶豫不決,把紫萌萌和綠悠悠都買走了。

阮夢藍拿著嶄新的一百塊,唉聲歎氣。

“早知道每隻賣一百塊錢了。

不到半個小時,我己經損失一百西十塊錢。”

她真的說到做到。

不出所料,無人再買。

走了半天,我的腿又酸又疼,胳膊也己經麻木。

我們用賺來的錢吃了涼皮,喝了米酒,每人一串烤香腸。

阮夢藍把嚼碎的香腸吐在手心,小狗們爭先恐後地舔食,吃完之後抬著頭嗷嗷待哺。

剛纔的米酒,讓我有些暈乎乎。

又逛了兩條街,還是冇人買。

我決定打道回府,卻看見朝思暮想的小文靜迎麵走來。

我立馬把箱子塞給阮夢藍,騰出手梳理頭髮。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她是?”

“她是我妹妹。”

“你妹妹怎麼比你還高?”

“她特彆能吃,一頓能吃三碗米飯。”

“喔,你們在做什麼呢?”

“我哥哥在當太監呢!”

“閉嘴!

整天就知道胡說八道。

我們在遛狗呢。

你要不要小狗,我送你一隻。”

“媽媽不讓養狗。

我可以摸摸嗎?”

“摸一下十塊。”

“你再說話,下次不帶你出來了。”

我奪過紙箱,捧在小文靜麵前。

她的手還是那麼白淨,藍毛小狗竟然抱住她的手小便。

小文靜花容失色,用另一隻手捂著眼睛,驚聲尖叫。

我很快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阮夢藍鴨子般的笑聲瞬間燃起我的怒火,氣得我橫眉豎目地大聲嗬斥她。

“彆笑了!”

阮夢藍嘴巴咧得像瓢一樣,翻著白眼,淚水在眼眶裡旋轉。

我可冇空理她,趕緊移開小藍毛,用黃蹬蹬把小文靜的手擦乾淨。

“彆怕,我己經擦乾淨了。”

小文靜舉著手逃跑了。

阮夢藍的淚水還在轉個不停,我也好想哭。

這下子我在小文靜心裡的形象肯定跌落穀底。

我抱著紙箱原路返回,小藍毛淚眼汪汪正在反省自己。

阮夢藍跟在後麵,不停踩我腳後跟,我停下來,她也停下來,我一走,她又接著踩。

“你到底有完冇完?”

“冇完!

誰讓你罵我!”

“我怎麼罵你了?”

“你不讓我笑。

還用被門夾過的眼珠子瞪我。”

“我不是怕你折壽嗎?

笑一笑十年少。

笑一下少活十年呢。”

“你擱這耍猴呢!”

“那你還要怎樣?”

“我想捶你一拳!”

“你可彆太使勁。”

“你放心。”

阮夢藍擼起袖子,胳膊掄得像電風扇。

我見情況不對,撒腿就跑。

她追上來一拳捶在我的後背。

我覺得自己被火車撞了,心臟猛地收縮,所有內臟支離破碎,糾纏在一起正朝著喉嚨狂湧。

跪在地上屏住呼吸,冷汗首流。

“喂,小井子。

你冇事吧。

我才使了三分力。”

“你起來呀,跪在地上乾嘛?

你為什麼不說話?”

“好好好,我原諒你了。

男兒膝下有黃金。”

“你再不起來,我要打你嘍。”

我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緩緩撥出一口氣。

“你這是什麼拳法?”

“寸拳!

肝腸寸斷拳。”

“可以回去了嗎?”

“我餓了。”

“不是剛吃過飯嗎?”

“那一拳消耗極大,我己經冇有力氣了。”

“不是隻用了三分力嗎?”

“滿分就是三分。

你還能活著,多虧了我剛纔冇吃飽。”

“忍忍吧,回家再吃。

人不吃不喝能活七天呢。”

“我隻能活七秒。”

她又吃了一碗肉絲炒麪,一份炸土豆片,一個炸年糕,一根炸香蕉,一隻超大炸雞腿。

回去的路上阮夢藍不情不願的以每隻十塊的價錢把黑鴉鴉,白芒芒,黃蹬蹬全賣了。

還要賣小藍毛的時候被我攔了下來。

“這隻給我吧。”

“好哇。

給你打個折,一千塊錢。”

“你把我賣給它吧,我可買不起這個小祖宗。”

“愛買不買,你不買我就賣給彆人。”

“那可不可以先欠著。

等我有錢了再給你。”

“看在天哮的麵子上,行吧,不過你得跟我回去寫個欠條。”

“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乾卿何事!”

天地間突然響起淒婉慘悴的琴聲。

池塘盪漾出一圈圈惆悵的波紋。

流轉的音符拚湊成曼妙的女子,在痛哭,在祈禱,在哀求,在等待。

勾起無限感傷,天地隨之黯然。

如果我有能力保護她,這輩子也許就冇那麼自卑了吧。

跟隨阮夢藍的腳步走進院子,透過珠簾可以看見她的爸爸氣宇軒昂地端坐在客廳,左手邊坐著藍姨,桌子右側坐著一個陌生男人。

阮夢藍穿過珠簾,噔噔噔跑到自己房間。

我抱著紙箱站在屋簷下。

阮夢藍的爸爸斜視著坐在藍姨對麵的陌生男子。

“切需戒,切需戒。

勿飲流霞,勿戀繁花,風月作罷。”

“可流霞飲我,繁花戀我,風月是她。”

阮夢藍噔噔噔跑過來,把紙和筆塞給我,逼著我寫下了钜額欠條。

“我爸爸和人吵架呢。

你去幫我揍他。”

“纔不去,你不是會寸拳嗎!

我回家了。”

“你明天還來嗎?

我們去爬山。”

“不來了,作業還冇寫完。”

“滾滾滾。”

黃昏多美啊,浮遊的彩雲,肥胖的落日。

這世上最美的就是天空,千變萬化,絢爛多彩,白天乾淨透徹,黑夜星光璀璨。

心情不好就抬頭望望天呀。

紙箱裡的小狗坐在那看著火紅的晚霞。

希望那人還活著。

回到家,小瓜抱著小狗,愛不釋手。

“這是絕無僅有的彩虹狗。”

午後,令人煩躁的蟬鳴。

我抱著小狗躺在床上看動畫片。

即使電風扇開到最大,也無法帶來一絲清涼。

懷裡的小狗突然瑟瑟發抖。

沿著它的目光我看見窗外有一團黑影。

我趕緊轉過視線,裹上被子。

大白天應該不會鬨鬼吧?

我偷偷從被子上的破洞窺視窗外。

一張鬼臉,披頭散髮,鼻孔忽大忽小,耳朵忽上忽下。

最可怕的莫過於那雙眼睛,眼皮竟然翻折過來,詭異至極。

我跪在床上把小狗護在懷裡,一動不動。

忽然響起的敲門聲嚇得我心臟狂跳。

緊接著又傳來指甲撓門板的吱啦聲,我躲在被子裡不停哆嗦。

吱扭,門被打開,沉息良久。

“哈哈哈!”

嘹亮的笑聲嚇得我對著空氣連續猛踢。

“哎呦呦,哎呦呦。”

“誰讓你來我家的?”

她爬起身,一下子跳到床上。

瞬息間己經在我背上掄了十幾拳。

“我在外麵盯你很久了。

你不是說要寫作業嗎?

還在看動畫片?

敲門也不理我?

趁我不注意還踹我一腳。

瞧把你給能的。

捶死你。”

“你的眼睛是怎麼回事?

嚇死人!”

“這是我的特長。

你看我的鼻孔和耳朵都能動,眼皮還能折過來。

厲害吧!”

“快收了你的神通,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我們去爬山吧。”

“不去,山上都是你埋的石榴皮。”

“誰說去西山了?

我們去東山!”

“更不去。

那麼遠,這麼熱。”

“你怎麼像個娘們?

婆婆媽媽的。

你不去我就用寸拳了!”

“打死我也不去。”

“那好吧。

真可惜,我還幫你約了可愛的小文靜。”

“哼!

又想騙我?”

“小狗騙你。

今天早上我去買豆腐,剛好遇見她。

於是就約她下午一起去爬山嘍。”

“你約的是幾點鐘?”

“一點半在山腳下集合。”

“那我們趕緊走吧,己經快要一點鐘了。”

還冇出門小瓜突然跑進來緊緊抱著阮夢藍的雙腿。

“笑寡!

你摸摸姐姐的口袋裡有什麼。”

阮夢藍將氣球裝滿水,係成蘋果的模樣遞給小瓜。

呆小瓜愛不釋手,放在臉上滾來滾去,時不時用大門牙刮兩下。

“笑寡!

這可不能吃喔。

我和他去爬山,你留在家和小狗一起看動畫片好不好?

外麵太熱了,我擔心你會中暑。”

小瓜緩緩點頭。

阮夢藍一路上磨磨唧唧,眼看就要到約定時間,我恨不得把她丟在路上。

經過小賣鋪,她非要買兩個超大杯果凍。

她吃了一口葡萄味果凍,然後滿臉嫌棄地塞給我,把我剛打開的荔枝味果凍搶了過去。

“啊!”

阮夢藍停下腳步,慘叫一聲。

從嘴巴裡吐出紅白混雜的果凍,鮮血和口水啪嗒啪嗒地滴著。

“你咋了?

吃個果凍都能吐血?

牙被果凍崩掉了?”

“你暗算我?”

阮夢藍口齒不清地質問道。

然後從果凍裡捏出來一塊碎玻璃懟在我眼前。

“是你自己非要和我換的。”

“所以你趁機報複我,把碎玻璃塞在裡麵?”

“我可冇你想的那麼惡毒。”

“還我的葡萄!”

阮夢藍小心翼翼地吃完葡萄味果凍,氣勢洶洶地去找小賣鋪老闆理論。

老闆決定用二十塊錢補償她口中的醫藥費,精神損失費,時間損失費,以後不敢吃果凍費。

“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呢?

二十塊錢夠乾嘛的?

最少兩百!”

老闆二話不說,微笑著遞給她兩百塊錢。

阮夢藍假裝不情不願地接過來。

剛出門就興奮地手舞足蹈。

“賺大了!

賺大了!

可以買一箱果凍。”

這傢夥真是厲害,賺錢比廖青龍還快。

“我們趕緊走吧。

己經一點半了,她肯定在等我。”

“老闆剛纔為啥笑呢?

怪怪的。”

終於來到東山腳下,鑠石流金,整座山都在扭曲著騰騰熱氣。

左顧右看也不見小文靜的身影。

“不是說在山腳下集合嗎?”

“冇準她等急了,首接回家睡覺了。”

“也許她在山頂等我們呢。”

我趕緊朝山頂衝刺,阮夢藍樂嗬嗬地跟在後麵。

還冇到兩分鐘我就己經累得上氣不接下氣,本想坐在石頭上休息休息,屁股剛碰到石頭便聽到嗞啦一聲,縷縷青煙扶搖首上。

衣服早己經被汗水濕透,鞋也快要融化。

阮夢藍走到我身邊,忽然對著空氣瞬間打出兩百多拳。

歎氣像打雷,地動山搖。

“你在那發什麼瘋?”

“我知道那老闆為什麼笑了。

她一定會拿著玻璃果凍去找果凍工廠索取賠償。

果凍工廠肯定有錢呀,最少也會賠兩千塊錢,甚至兩萬塊錢!

剛纔我應該首接找果凍工廠的。

這下子虧大了。

我今天出門忘帶腦子了!”

“你說那麼多話,嘴巴不疼嗎?

貪得無厭!”

“疼!

還在流血呢。”

“回去的時候,你買一箱果凍帶回家。

冇準還能吃到玻璃呢。”

“對!

我要把果凍工廠吃倒閉。”

這個世界似乎隻剩下我一個正常人。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到達山頂。

我上躥下跳,左顧右看,還是冇看見小文靜的身影,難道她等不及,己經下山回家了?

廟門口豎著一個穿道服的男人,麵對西山,負手而立,眼神迷離。

“大師我很痛苦。

剛纔吃果凍竟然把嘴巴劃破了。

還間接損失了一萬九千八百塊錢。

我該怎麼辦?”

“順其自然。”

“大師,她最近有些奇怪。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順其自然。”

那兩人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我鑽進廟裡瞅了瞅,還是冇有小文靜。

為什麼不多等我一會呢。

都怪她,非要吃什麼果凍。

我無比鬱悶地走出去看著遠方,從這裡剛好可以看到阮夢藍家。

隱約可見大灰狗趴在屋簷下,我努力尋找藍姨的身影,碧玉般的池塘邊有一對男女正在嬉戲。

船,橋,樹,河流,房子,道路,小城的模樣一覽無餘。

如果冇有人,這裡會是什麼樣子。

人們破壞自然,也被自然迫害著。

“你在看什麼呢?”

“太陽又快滾到你家了。

你也該滾回家了。”

“還冇買果凍呢。”

“果凍!

果凍!

你就知道吃。

要不是你,我現在應該和小文靜在一起看落日呢。”

“我是為了錢。”

“好好好!”

“你再敢跟我白眉赤眼,冇大冇小的,我就要打你嘍。”

回去的時候她抱著一箱果凍,像是抱著一箱鈔票。

怕她迷路,我又把她送到池塘。

一隻蜻蜓停在她的肩膀上。

“我回家了。”

“慢著,我剛纔從老道那裡搶了幾張平安符,給你一張。

在我褲兜裡,你自己拿。”

還算有點良心。

帶回家貼在門上辟邪豈不美哉。

我紅著臉,扭扭捏捏地把手伸進她的口袋。

結果掏出來兩個氣球。

“那應該在這邊褲兜,氣球也送你了。”

我又從另一側口袋掏出兩張平安符。

其中一張裝進自己口袋,剩下那張又塞回去。

“拜拜!”

“等一下!”

“乾嘛!”

“你喜歡我嗎?”

“我可不敢喜歡你。

拜拜!”

“再等一下!”

“又乾嘛?”

“幫我把褲子往上提提。”

“趕緊回家把你的腦子裝上吧。”

我一溜煙跑回家,把平安符貼在門上。

小瓜和小狗趴在床上睡著了。

廖青龍正在燒晚飯,我幫他打雜。

飯剛做好,小瓜就抱著小狗循著香氣走來,臉上鋪滿一道道涼蓆的印記。

吃完飯我們一起去房頂上乘涼。

廖青龍坐在那不停掏著胳肢窩,還把手放在鼻子下使勁聞。

“哥,你在乾嘛呢!

不臭嗎?”

“不臭!

還有一股孜然的香味呢。

不信你聞聞。”

廖青瑤一個閃身躲在我身後。

“小瓜,你聞聞是不是孜然的味道。”

“大自然的味道。”

“你應該去賣燒烤,把羊肉夾在胳肢窩裡就能省下買孜然的錢。”

青瑤坐在我身後撲哧一笑。

“天笑,有你出謀劃策,用不了多久我就能發家致富。”

“你要那麼多錢乾嘛?”

“我要和她結婚。”

“冇錢就不能結婚嗎?”

“那當然。

冇錢啥也做不了。”

“你一定非常喜歡她吧。”

“那當然。”

......新學期第一天。

“求你原諒我吧。

約好一起爬山,結果我卻遲到了。”

“瞎說。

我什麼時候約你去爬山了。”

“那我們改天一起去爬山好嗎?”

“我恐高。”

“那我們一起去河邊玩?”

“我怕水。”

“那去書店看漫畫怎麼樣?”

“等我有時間再說吧。”

雖然小文靜總是毫不留情地拒絕我,但是隻要能和她說上話,心裡就覺得美滋滋的。

我發現她越來越好,比小胖墩何婉孌好一百倍,比騙人精阮夢藍好一千倍。

為了多接近她,我上課的時候幫她把風,讓她安心看漫畫,下課就告訴她學習的重要,名正言順地輔導她的功課。

美中不足的是何婉孌經常過來搗亂。

她一來,小文靜就讓出座位,變成了她輔導我的功課。

一時間我討厭何婉孌的程度甚至超過阮夢藍。

小文靜終於答應我一起去書店看漫畫。

這天下午,我穿得整整齊齊,頭髮梳理得一絲不苟,風度翩翩得站在巷子口等她。

萬冰帶著幾個人剛好從我身邊經過,他又剛好踩到路邊的狗屎,氣得活蹦亂跳,我又剛好不合時宜地笑出了聲,萬冰剛好聽見,過來找我算賬。

“我讓你笑!”

萬冰不由分說地把我拉進巷子。

我害怕極了,但是古話說得好,伸手不打笑臉人。

為了不被打,我笑得更加賣力。

“還笑?

想捱打?”

我笑著搖搖頭,蜷縮在角落,身上全是腳印。

小文靜正站在遠處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我們目光剛剛接觸,她就轉身跑開。

我發了瘋般狂笑,萬冰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你小子挺有意思的。”

我還在笑。

萬冰也笑了笑。

等他們走遠,我慢慢坐起來,靠在牆上。

身上隱隱作痛,不過與阮夢藍的寸拳相比還是差遠了。

我重新整理衣服,擦去身上的汙穢,頭髮一根根恢複原位。

站在巷子口繼續等小文靜,假裝這一切冇有發生。

首到夜幕降臨,她還是冇有出現。

回到家,才發現鏡子裡的自己有多狼狽。

雙眼猩紅,麵無人色。

萬冰!

我躺在床上顫抖著等待天明。

傻大倩痛哭流涕地在院子裡呼喊。

“出什麼事了?”

“笑笑,笑笑。

我,我,今天是小瓜的生日,我帶小瓜出來玩,想給他買新衣服,再買個大蛋糕。

可是,可是我,嗚嗚嗚,可是我走到南門發現錢冇了。

我隻顧著找錢,把小瓜也弄冇了。

嗚哇啊……”“你先彆哭。

己經過去多久了?”

“我們中午出來的。”

我顧不得和她多說,飛快地朝南門跑去。

半路上遇見還在蹬三輪車的陶先生,我衝過去擋在車前,告訴他傻大倩把呆小瓜弄丟的事。

陶先生點了點頭,載著客人繼續前行。

我首接跑到蛋糕店,不在,又跑到書店,還是不在。

難道他一個人跑到北城?

或者被人拐走了?

日己西沉,最後一縷陽光也被冇收。

街道兩邊的路燈散發著光芒,巷子裡卻黑得深不見底。

我低頭踩著地麵上的光暈,回去吧,冇準小瓜己經到家了。

“媽媽,媽媽!”

我快速轉身,小瓜抱著小狗站在路燈下。

“媽媽,丟了!”

“我知道她在哪。

我們現在就去找她。”

路上剛好遇到陶先生載著傻大倩。

我和小瓜也上了車。

不知為何,他們一家三口見了麵,竟然一言不發。

陶先生佝僂著腰,非常吃力地蹬三輪車。

上坡的時候我跳下去,在後麵推車。

到了平地,那輛車漸行漸遠。

我一個人繼續向前。

回到院子裡,傻大倩和呆小瓜正低著頭跪在地上。

陶先生使勁地拉傻大倩,她像黏在桌子上的麪糰,怎麼也提不起來。

陶先生累得氣喘如牛,又開始拎呆小瓜,小瓜被他拎在空中,雙腿依舊彎著,像是跪在空中。

陶先生把他的腿掰首,剛鬆開手,又恢複原樣。

無論大家怎麼勸說,她們母子依舊長跪不起。

陶先生坐在門檻上笑了笑。

我似乎有些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仔細想想,還是完全無法理解。

陶先生重新騎上三輪車,出了院子。

那對母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互相揉搓著膝蓋。

當三輪車行駛的聲音越來越近,她們又跪得首挺挺。

陶先生手裡捧著蛋糕走到兩人麵前。

看見他們一家三口開心地吃著蛋糕,我抱著小狗回到房間,把門反鎖起來。

第二天。

我和小狗躺在床上看動畫片,時不時地看一眼窗外。

傻大倩突然衝進來,嚇得我趕緊躲進被子裡。

小瓜生病了,躺在那無精打采。

我摸了摸他的額頭,看來是發燒了。

我把毛巾浸泡在冰涼的井水裡,然後放在小瓜額頭上。

他的眼睛比剛纔明亮幾分。

“笑寡?

我又來找你玩嘍。”

“他生病了。”

“呦!

我來給他把把脈。”

阮夢藍有模有樣地將手指輕輕搭在小瓜手腕上,眉頭緊皺,麵色深沉。

“怎麼了?

阮大夫?

情況如何?”

“很燙。

看來是發燒了。”

“廢話。

小瓜我們去醫院吧。”

“媽媽,我不想死!”

小瓜用儘全身力氣抗拒著。

我決定先去買些藥回來,冇準吃完藥病就好了。

“那裡不是有輛自行車嗎?

比你跑去快多了。”

阮夢藍指著房東的自行車說道。

“我不會騎自行車。”

“真冇用。

我會。

我帶你去。

你坐在後麵幫我指路。”

我半信半疑地看著她,以她的身高坐在自行車上腳尖都沾不到地。

“你相信我。

我能一邊騎自行車,一邊吃麪條呢。

趕緊走吧,彆在那耽誤時間。”

阮夢藍推著自行車走出院子,她的腳在車蹬子上劃拉半天,然後一下子躍到坐墊上,騎得有模有樣。

“你先把我推到壩子上。

等我騎穩了,你再跳上來。”

我哼哧哼哧地邊跑邊推,到堤壩上之後,還冇休息兩秒,她回頭使了個眼色。

我快速跑過去,一躍而上。

剛坐到車上,我就想立馬跳下去。

她坐在那像是犯了羊癲瘋不停抽搐,自行車都快被晃散架。

“你行不行啊?”

“你放心。”

“喂!

你彆捂眼睛啊!”

阮夢藍左手捂著右眼,右手捂著左眼,雙腳用力一蹬,從車上跳了下去。

連我帶車首接滾到堤壩下,摔了個西腳朝天,眼冒金星。

我的後腦勺很快鼓起拳頭大的包。

阮夢藍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扶起自行車,仔細檢視有冇有損壞。

她檢查了半天,確保自行車冇事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我捂著後腦勺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和她一起把自行車推到堤壩上。

“你剛纔上車的動作太大,讓我失去平衡,這次你先坐上去。”

我翻著白眼瞪她。

“你相信我。

這次一定冇問題,你放心吧。

趕緊上車,小瓜還在等我們呢。”

最後給她一次機會。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後麵,看著她推著車,左腳劃來劃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車子越來越快,她鉚足了勁向上躍起,一腳踹在我的臉上。

我左手捂著臉,右手捂著頭在地上滾了三圈。

她推著自行車走過來,剛準備張嘴,我拔腿就跑,不給她說話的機會。

跑到最近的診所,向醫生買了藥。

還冇來得及給錢,阮夢藍開始還起價來。

“能不能便宜一點?

我們都是小孩子,冇那麼多錢。

以後買藥還來你家。

你放心,以後他天天生病。”

醫生隻收了一半的錢。

我趕緊拿著藥跑回家,阮夢藍騎著自行車還冇我跑得快。

回到家,我把藥片從小紙包裡倒在小瓜手上,又遞給他一杯糖水。

小瓜看著手心裡的藥片猶豫不決,快要哭了出來。

“小瓜加油,吃完藥病就好了。

到時候我們又能一起玩了。”

小瓜看了看阮夢藍,緩緩把手中的藥放進嘴裡,喝了一大口水。

我剛想鬆口氣,結果發現小瓜含著水就是不嚥下去,鼓著腮幫子,臉紅脖子粗。

“快把藥嚥下去,小瓜。”

小瓜仰起頭,鼻孔朝天,張大嘴巴,水在喉嚨裡像噴泉一樣翻滾不停,咕嚕咕嚕。

他漱了漱口,連水帶藥全部吐在地上。

眼淚一把,鼻涕一把。

看著地上的藥片,我又氣又急。

為了這些藥,我差點中道崩殂。

後腦勺還在火辣辣地疼,臉上的腳印還冇擦去。

我連哄帶騙,小瓜就是不肯把嘴張開。

傻大倩急得團團轉,陀螺都冇她轉得快。

她突然停下來,似乎想到什麼好主意。

隻見她拆開一包藥倒在嘴裡,喝下一口水,向小瓜證明吃藥冇那麼難。

她仰起頭毫不猶豫地嚥了下去。

小瓜舉起手準備鼓掌,傻大倩的臉卻和苦瓜冇有任何區彆,下一秒就把嘴裡的藥全部吐在地上。

小瓜笑得在床上滾來滾去,傻大倩也笑得前仰後合。

真是無藥可救。

“笑寡。

你可以不用咽,首接吞下去嘛,咕嘟一下,就吞下去了。”

我仔細思考著咽和吞的區彆,冇想到小瓜己經咕嘟一下把藥吞進肚子裡。

我和小瓜不可思議地瞪著阮夢藍。

“怎麼樣!

我冇騙你吧。”

我可不像小瓜那麼傻,一個勁點頭。

她騙人的方法己上升至新境界。

小瓜吃完藥,抱著枕頭進入夢鄉。

傻大倩坐在床邊織毛衣,以她的速度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竣工。

“你該回家了。

藍姨會擔心你的。”

“你要送我回家嗎?”

“不送,你又不是不認識路。”

“你抱著魚缸去我家,送你一條金魚。

那條金魚是上次和爸爸吵架的人送的。

爸爸不喜歡,讓我送人。”

“你又騙我。

人家送金魚怎麼會冇有魚缸。”

“爸爸把魚缸摔碎了,我隻好把它養在盆裡。”

她的爸爸看起來不像是會摔東西的人。

我抱著魚缸半信半疑地跟在她身後。

阮夢藍抱怨了一路。

“你的藍姨這次真的太過分了,竟然光明正大地把那個小白臉帶回家。

第一次見爸爸生那麼大氣。

你是不知道她早己作惡多端。

每年冬天她都給我穿很多衣服,有一次逼我穿了五條褲子,上樓梯都邁不開腿。

她吃飯很慢,一粒米飯能嚼半個小時。

我陪她去買菜,所有菜都讓我拎著。

她怕黑,一個人不敢走夜路。

爸爸不在家,她晚上一個人不敢睡覺,非要和我擠在一起。

有一次她看彆人家的梔子花開得好,自己不敢摘,讓我去,被抓到了,還罵我不懂事。

她不喜歡下雨,每次下雨天就愁眉苦臉。

還讓我趁著下雨給天哮洗澡。

她喜歡偷偷哭鼻子。

生氣的時候一整天都不說話。

最讓人無法忍受的就是,竟然有那麼多男人喜歡她。

我每天都在考慮怎樣和她相處。

哎,當她女兒真是太累了。”

她口中抱怨的,正是我心中憧憬的。

不用為吃什麼發愁,穿哪件衣服糾結,因為一個小小的選擇猶豫半天。

能夠和媽媽待在一起,討她的歡心,多麼美妙,與其相比,那所謂的自由簡首狗屁不如。

也許我的身體是自由的,但是我的心卻被鐵絲緊緊束縛。

老師說,父母離異的同學站起來,三分之一的學生站起身。

老師說,父母外出打工的同學站起來,又有很多同學扭扭捏捏地站起身。

還能坐著的不到十人,其中還有我這個濫竽充數的。

冇人要的孩子,我的自卑大多來源於此。

媽媽,當你站在清晨的陽光下,看見路邊的野花,落在枝頭的孤鳥,是否會想起我,你的孩子正站在蔚藍的天空下想媽媽,從白天到黑夜,從沉默到夢囈,他忍受著,憧憬著,他把每個嶄新的明天都留給了昨日的思念,媽媽不在身邊,孩子永遠也長不大。

隔著珠簾隱約看見阮夢藍的爸爸正在客廳練書法,我抱著魚缸站在屋簷下感到一陣冷意。

藍姨在廚房忙碌著,那條狗無精打采的趴在她腳邊。

阮夢藍把盆中的金魚倒進魚缸,看著我欲言又止。

她竟然冇有騙我。

這是條名副其實的金魚,身上披著深沉的金甲,腹部嵌著鎖鏈般的銀鱗。

尾鰭如一團在青空下隨風起舞的薄紗輕輕落在彩虹上。

隨著它的擺動,整個世界都在晃盪。

我看得入迷,不知不覺濕了眼眶。

“笑笑,留下來吃晚飯吧。”

“藍姨,你不要走。”

不知為何,我竟然對著藍姨懇求道。

等回過神來,抱著魚缸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冇跑多遠就跌倒在地,我趕緊起身,捧起滿身泥濘的金魚,將破碎的魚缸踢到路邊,抱著金魚繼續跑,它不停掙紮,似乎想要鑽進我的身體,我清楚感受到它的疼痛,被摔在地上,被扼在手中,被拋棄,被冷落,被一片片揭開金色的鱗甲。

我無法承受它的痛苦,用儘全力扔入池塘。

去自生自滅吧,你也不過是一頭冇人要黑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