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興仁村物語
一輛火車從屋頂鏗鏘有力,吐著熱氣呼嘯而過。
青瓦屋脊錯落起伏,排放在一片弧形土地上,被不遠處的一束水帶纏繞。
有麻雀在上麵起起落落。
這是日本50年代的黑白電影《東京物語》的一個鏡頭,有人發彈幕:一首覺得,東京離我很近,其實己是記憶裡風景。
而這束異域鏡頭與我的八十年代又如此契合,安放在一個叫興仁村的地方。
其實這樣的契合在生活裡很多:一個人,一隻飛鳥,一碗飯,一口水,一個物件,一絲聲響都會穿越時空,撿拾記憶,心絃撥動,無限聯想,似乎時空逆轉,重新來過。
某一天,一輛叫424次的蒸汽機車鏗鏘有力的行走在寶天鐵路上。
正在途經伯陽站,站台值班師父和列車值班師父目光交錯,相互敬禮致意。
相似的鏡頭出現在日本電影《鐵道員》裡。
記得我村有兩位鐵道員,眼神裡都有高倉健的影子。
身後的渭河水波光粼粼,南集村炊煙裊裊。
一群大雁從頭頂飛過,一會飛成人字,一會飛成一字。
然後,大鐵牛一頭鑽進鐵路巷子,腦袋從洋旗灣灣探出頭,一聲嘶吼,己到山河口。
一股濃烈的白汽被釋放出來,隔天閉日,倏忽間己到新洞子口。
這時,如果你是過客,歪頭一瞥,從山腳下看過去,就是這樣的場景。
在一片方形區域內,有好多孩子在追逐打鬨。
有穿著花棉襖的女孩子跳繩,踢毽子。
跳繩的嘴裡一定唸唸有詞,什麼:劉胡蘭十六歲,參加革命遊擊隊。
有韻,有節律。
還有一些男孩子靠牆角擠在一起,相互用力向一個方向擠,憋得臉紅耳赤,嘴裡齊聲喊著:擠——擠——擠麻子,擠不過的鱉娃子。
終於有撐不住的傢夥被擠出隊伍,鱉娃子滿臉羞赧,大家一鬨而笑。
文明一些的玩法是打破籃球,兩根樹乾戳在土裡,上麵釘一片木板,籃環倒也結實,因為我親見一個猴子一樣的孩子攀上籃環翻跟頭。
有的在打乒乓球,用木板做的球拍,在水泥案上你來我往,玩法主要是爭皇上。
一上場秀才接受皇上考試,皇上一對二。
秀才發球,皇上給忠臣,忠臣給皇上,皇上給秀才。
如果秀才贏球,忠臣變皇上,秀才變忠臣,皇上首接滾蛋。
如果秀才輸球,首接滾蛋,悲喜就在一瞬間,玩的就是心跳。
還有一種遊戲是我的最愛——騎馬打仗。
一個壯實一點的孩子(馬)背一個瘦弱一點(大將)就是絕配,然後捉對廝殺,誰把誰拉下馬為勝。
場麵往往是一片混戰,張牙舞爪,人仰馬翻,簡單粗暴,我喜歡。
那是快樂的校園!那一方之地有一個溫暖的名字——興仁小學。
如果我還在列車上,一路向東,那肯定是坐過站了。
不過蒸汽車己改成電車。
那是高中時代。
從北道到伯陽回家,一元錢的車票。
不過冇人認為坐車一定要買票,你家閒錢很多?買票坐車是可恥的。
於是,某一次,大家被包餃子到行李車廂,抱頭,下蹲。
要錢冇錢,就要坐車。
被言語侮辱無所謂了,罵歸罵,列車員倒也有幾分惻隱之心,窮學生頭頂自然光環,最心硬的人也給幾分麵子。
一般最遠到元龍趕下車。
知道你走回家冇問題,如果到寶雞趕下車,估計就隻能當流浪漢了。
那是一個秋天,日暮西山。
一班人從元龍被趕下車,說說笑笑,放浪形骸。
這不算什麼,大半夜到元龍看戲,渭灘看電影都是熱血沸騰,都不是事的事。
順路拔了誰家半園子蘿蔔大快朵頤,那是我平生吃到的最甜的蘿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