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姑娘日後就宿在此,東西您收好,老身告退。”

陶嬤嬤朝幾人行禮,吩咐小丫鬟放下東西後,與她一同離去。雲纖站在門口,腳步躊躇,一時未動。

屋中六人神色不同。

坐在琴台邊的女子,生得一雙丹鳳眼,眼尾高挑,眸色銳利。她長髮垂肩發上繫著同樣的石竹紅束髮,抬眼時眼波流轉,頗具英氣。

見到雲纖她眸色漸冷,放在琴台之上的手微一沉,便再無動作。

雲纖視線向下,見她衣領處繡著槐序二字。

槐序身旁站著名為巳月的女子,那女子裝扮眉眼皆與眾人相似,但她眸色較之眾人淺淡,見到雲纖時她微微揚頭,滿身厭惡絲毫不曾掩飾。

對方眉眼莫名透著肅殺,雲纖垂眸,這人是目前屋中對她最為不善的。

進了屋,雲纖才發現有一人並非坐在床榻,而是躺在床榻上。床榻上的被子凹陷,雙腿處本該隆起的位置,如今卻隻微微鼓起,瞧著便知這人身殘。

此女衣裳繡著槐月。

槐月身旁坐著一個麵相柔弱,生得一雙桃花眼的姑娘。她眸中清亮,一嗔一笑嫵媚含情,是見到雲纖唯一一個愣愣點頭,與她示好之人。

這姑娘,名為麥秋。

“你是誰?”

一人走到雲纖麵前,她身上繡著清和二字。雲纖隻見對方眸中滿是血紅,消瘦麵龐彷彿有疾在身。

清和於屋中反覆踱步,神色逐漸癲狂。

“你是誰?你為何會來此?為何是此時?”

清和抓著衣袖,頗為失態:“還有半年我們就及笄了,為何此時還有新人進來?”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那以後可還會有人?又會有多少?”

“半年,唯有半年,到底是為什麼?”

“你究竟是誰?”

雲纖抓著手中玉牌,垂眸不語。

清和還在反覆嘟囔為何,雲纖想了片刻忽然道:“我是傅知禾。”

傅知禾三字好似潑入沸油的冷水,啪一聲炸得滿屋子人神色大變。

隻是他人很快便將異樣情緒壓下,唯獨清和被這一句刺得更為瘋癲:“傅知禾?蠢貨,蠢貨。”

“初夏,你可聽見了?她說她是傅知禾。”

名為初夏的女子聞言眉頭輕擰:“你失態了,實不得體。”

“得體?”

清和嗤笑一聲,她還想說什麼,卻聽耳邊傳來“噌”一聲。原是槐序撥弄了琴絃,打斷清和的話。

“琴……我該練琴了,下月考覈我過不得的,我應練琴了。”

聽見琴音,清和轉身急慌慌坐在琴台前:“我到如今都不如初夏,這支曲子為何我怎麼都練不會……”

雲纖並未學過四藝,她聽清和彈琴隻覺除了對方心思浮躁外,已是極好的水平,可清和卻是越彈越慌,直至眼中逐漸染上癲狂。

琴音煩躁,聽得人血氣湧動,心煩不已。

“好了。”

槐月淡淡開口,許是因她身有殘疾,語氣也頗為虛弱。

“到時辰歇息了,莫擾人。”

“擾著你了?”

坐在她身旁的麥秋輕聲低問,邊說還邊為槐月扯了扯身上的衾被,仔細蓋在她身上。先前撥弄琴絃的槐序聽見二人對話,站起身走到床邊,細聲說著什麼。

雲纖抱著衣物,走到一張冇有掛玉牌的拔步床邊。

她將衣物放在一旁,斂聲觀察四周。

待槐序與槐月站在一處,雲纖才發現二人容貌完全一致,隻可惜槐月身殘,麵上病容太重,瞧著不如槐序那般瓊姿花貌,傾國傾城。

這二人,應是雙生姐妹。

麥秋明顯與她姐妹二人交好,而雙眸赤紅滿心焦灼的清和與初夏,應是抱成了一團。一臉肅殺的巳月一直獨身一人,未曾與任何人有所交流。

雲纖低頭看著腳尖,隻覺滿心亂得如棉團兒一般,尋不出頭緒。

她多日趕路很是疲累,看了眼屋中各懷心思的六人,雲纖想了片刻將床上帷幔落下,徑自閉目休息。

本想小憩片刻,怎知一閉上眼,腦中浮現的儘是白日裡在傅家所遇見的一切。

充滿底蘊的小院,流於世俗的寢房。

銀霜量身時候,說她身量短,這身量短又是根據何為標準呢?若無個標準,又哪裡來得長短一說?

雲纖摸著身下細軟帶香的衾被,想著白日裡陶嬤嬤的話。

傅家家訓,凡年幼子孫皆不可著綾羅綢緞……

年幼子孫?

雲纖緩緩睜開眼,摸著枕邊素麻衣裙神色怔怔。

端陽、榴月、中夏,三人儘是水色衣裙……

槐序、槐月、麥秋、清和、初夏、巳月、清月,石竹色衣裙。那群七八歲的孩子,皆身著胭脂色衣裙。

“身量不夠,在抻骨……”

身量不夠。

為何不夠?

雲纖腦中又浮現出端陽、榴月三人那近乎複刻般的姿容儀態,以及滿麵幽冷的銀霜、柴霜。

端陽、榴月,皆是五月。

槐序、巳月、清和、初夏……

皆是四月。

崔繼頤曾給過她傅知禾的生辰八字,傅知禾乃四月生,還有半年及笄,她不知傅知溪的生辰,但想來應在五月。

雲纖緩緩睜大了眼。

一模一樣的衣服,象征生辰的名字,近乎一樣的容貌、身高,舉止坐臥幾近一人的傅氏“年幼子孫”。

對尋回親生女絲毫不在意的二夫人,聽見傅知禾之名,神色驟變的六人……

崔繼頤曾說她有冇有能力成為傅知禾、代替傅知禾皆要看她自己。

雲纖猛地起身,死死抓著身下衾被。

她知曉了。

她終於知曉傅家隻有四位嫡女,卻為何建如此巍峨的一座繡樓。

因為榴月、端陽、中夏,纔是傅知溪,那群身高不一,身量尚短,需要抻骨的一群小丫頭,怕就是年歲還小的傅家幺女,傅知嬈!

而眼前這滿屋子的“四月”,皆是傅知禾!

雲纖隻覺身上一陣陣發寒。

今日見到的“傅知嬈”有十數人,而“傅知禾”有七人,可“傅知溪”隻剩下了三人!

其他的“傅知溪”,去了哪裡?

雲纖緩緩抬頭,落下帷幔的天地一片漆黑,她屏息靜氣探聽帷幔外,卻冇有發覺絲毫聲響。

哪怕是人睡著後的喘息,亦聽不見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