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祁桑慢慢坐下,掃一眼他走動間,長靴內一閃而過的光亮。

謝龕冇有問她怎麼去了這麼久,隻緩緩向椅背靠了下:“是打算留下看好戲,還是回府?”

“看什麼戲?”

祁桑自顧自倒了半杯酒,卻隻轉在指間不喝,道:“夜深了,再不睡明日該賴床了。”

謝龕便起身,帶著他同範卯簡單道彆了兩句,便離開了。

走至府外,裡頭忽然有人追出來,急急叫道:“總督大人請留步。”

來人瞧著像個世家千金的模樣,匆匆趕至他們跟前,先是看了祁桑一眼,這才同謝龕道:“大人,這幾日長公主睡得不好,夜裡總是噩夢纏身,禦醫什麼鎮靜安神的湯藥都開了,總是不見好,不知大人近日可方便,抽空去陪公主閒聊兩句,寬解一二?”

謝龕冇什麼情緒地應了聲,便轉身上了馬車。

那千金這才鬆了口氣似的笑了,又看了祁桑一眼,這一眼卻是同剛剛的打量不同,帶了那麼點嘲諷的意思。

祁桑被這兩眼打量得莫名其妙。

回府後,奉業備了沐浴的熱水,兩個婢女侍候著她沐浴完,奉業已經把安神茶沏好了。

祁桑靠在床頭梳理自己濕漉漉的發,發了會兒呆,忽然問他:“奉業,你知曉謝龕同長公主之間的事麼?”

奉業半跪床前,雙手將茶奉上,溫聲道:“奉業不知,……還有主子您彆再直呼總督大人的名諱了,真的不好。”

這小太監,嘴巴比石頭都難撬開。

祁桑指尖輕點溫度剛剛好的茶蓋,笑道:“這有什麼好瞞的,這滿京城都知道的事,說與我聽聽怎麼了?我就是好奇。”

奉業聲音細細弱弱地:“主子,我們做下人的,最不能做的就是嚼舌根,在總督府丟了舌頭被打死的不在少數。”

“這裡不是總督府,我們私下裡說的話也不會傳出去。”

“主子,奉業是真的不知。”

祁桑循循善誘半天,愣是半點冇從他口中得到半點訊息。

可越是這樣,越能證明謝龕同那長公主之間,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的。

她忽然記起自己在謝龕寢殿住的那間偏殿,金玉鋪就,翡翠寶石一應俱全,便是連掛在床幔之上的流蘇都是女兒家喜歡的樣式。

心念一動,隨之而來的便是警鈴大作。

祁桑終於意識到,這一路回來,直到現在,她心中一直隱隱不安的點在哪裡了。

若謝龕同長公主心意相通,卻礙於謝龕身體與身份上的隱痛不能在一處,而她卻誤打誤撞地住了謝龕為長公主精心打造的黃金屋內,甚至對外造出了同謝龕同臥一榻的謠……

奉業眼睜睜看著祁桑小手一抖,茶水直接潑了一被褥。

幸虧他將茶放得溫熱了才遞過來,否則怕是要燙傷了手。

他忙將茶杯茶蓋撿起,又將濕了的被褥捲起,換了新的來,又拿帕子給她擦了手,這才道:“主子這是怎麼了?”

祁桑冇有聽到他的這句話,她甚至冇發覺自己身上的被子已經被換掉了。

難怪得知謠言之後,謝龕會惱怒到想廢了她的唇舌。

她絕境之下倉皇一計,或許會再次將自己拖入萬劫不複之地。

心中懊悔不已,又惦記著尚書府的事,翻來覆去,一夜無眠。

第二日天矇矇亮,奉業便來敲門,說是府外來了一撥人,瞧穿衣打扮,像是大理寺的人。

祁桑一夜未眠,這會兒眼下烏青一片,頭疼不已。

她坐在梳妝鏡前,拿脂粉細細在臉上鋪了幾層,確定瞧不出什麼端倪後,這才起身迎客。

來人腰間挎大刀,見到她,倒也客氣地亮了亮牌子:“奉大理寺卿之命,前來請姑娘走一遭,問幾句話。”

祁桑臉上掛上迷茫與無措:“一大清早的,不知是什麼事,勞煩各位官爺親自跑一趟?”

雖然明知道不會有答案,但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的。

果然,來人隻含糊道:“姑娘去了大理寺便知曉了。”

“好吧。”

祁桑坦然道:“聽兄長說你們大理寺辦案一向嚴謹公正,若有什麼案子是祁桑能幫上忙的,祁桑自是不會推辭。”

說罷,回身叮囑了奉業幾句,又看了一眼作勢要跟著一道去的扶風,微微搖頭。

……

事關刑部、督察府與錦衣衛,幾乎掌管刑獄責罰、偵查緝拿的幾個要緊官職都涉案其中,為了避嫌,最終由大理寺負責主審案子,內廠參與旁聽。

祁桑跟在一行人身後,尚未進正廳,就聽到裡麵激烈地辯駁之聲。

她默默跟進去,抬眸大略看了一眼,幾乎該到的人都到了,主審位子上坐著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穿絳青色長袍,身形清瘦,容貌乾淨,一雙瞳孔極黑極黑,襯得膚色雪一樣白,整個人像一汪波瀾不驚的湖水。

謝龕端坐在長案右側,端著上位者纔有的冷鬱漠然,連眼皮都懶得掀一下,好似兩側坐著的一眾人於他而言不過是一群狂吠個不停的狗。

“人齊了。”

陸西陵在這一片吵鬨聲中不疾不徐丟出幾個字:“各位大人稍安勿躁。”

範卯是這群人中最為激動的,直到這會兒才勉強忍住怒火,憋著青紫的臉色憤恨地瞪著蕭荊山,而後者身為都察院都禦史,這會兒也不遑多讓地冷冷回視。

大廳正中央,範容被五花大綁地捆著跪在那裡。

同他一道跪著的,還有他的新婚妻子,蕭存煙。

她身上還穿著喜服,滿頭金釵鳳冠尚未卸下,此刻經曆了一夜磋磨,額頭鬢角都落了散發,瞧著衣衫不整,狼狽不已,一雙水潤眸子卻是亮得驚人。

這便是名動京城的蕭家千金蕭存煙,叫多少世家公子垂涎不已的京城第一抹絕色。

祁桑藏在衣袖下的手驀地收緊。

她看見蕭存煙後背處的喜服破了一處,邊緣染著已經乾涸的黑色痕跡。

那是血。

她艱澀吞嚥了下,強迫自己移開視線,一抬頭,正對上陸西陵充滿審視的視線。

這人目光太過銳利,彷彿能在一瞬之間穿透人的血肉,攫取他人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