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楊誌平來到醫院後,直接在一樓谘詢台問了下他那個朋友的住院房號。

然後就提著一袋水果和罐頭上樓去了。

這年頭的水果和罐頭,可是緊俏貨。

平泉縣不是屬於沿海,本地的水果不多,有了都是銷往大城市去的,或是直接送往罐頭加工廠,做成罐頭再賣。

一般人要想吃點水果,那都得很難買到。

但楊誌平,卻一出手就是兩三斤水果,外加兩個黃桃罐頭。

他來看的那個朋友,名叫左全貴。

左全貴此時正歪著身子癱在病床上,右手吊著輸液瓶,臉上從鼻梁骨到耳後根纏了幾圈誇張的白色繃帶,正在打吊針。

不知道,看他繃帶纏得這麼多,還以為他做了個什麼腦部縫合開刀大手術呢。

但其實,不過就是鼻梁被打出血了而已。

楊誌平進來時,左全貴正狼吞虎嚥地往嘴裡塞東西吃——早上家裡人給他送來的稀粥油條。

自從昨天住進醫院後,就已經有好幾撥人來看過他了。今天早上他爸過來提醒他,今天下午可能廠領導也會來看他,叫他自己說話注意點。

左全貴便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這次他故意把事情鬨這麼大,就是想好好整一整雷霆軍那夥子人。

不把他們扒一層皮下來,也得讓他們丟了工作。

否則,這口惡氣,他怎麼也咽不下!

‘叩叩’敲門聲響起。

左全貴忙將最後半根油條囫圇塞進嘴裡,包在嘴裡含糊不清地應了聲:“進來!”

楊誌平便走了進去,一見到左全貴這副樣子,就扶著眼鏡關心道:“全貴,你這傷看起來很嚴重啊,冇事吧?”

一見是副廠長家的公子親自來看自己了,雖然倆人是兒時的好友,但畢竟人家已經去廣城名牌大學鍍金回來了,跟他們這些十六歲就進廠做工的人,早已經天差地彆,左全貴還是有些受寵若驚。

他連忙從病床上坐了起來:“喲,是誌平啊,你這麼忙,怎麼過來了!”

“聽說你受傷了,這不,過來看看你嘛。”楊誌平拎起手中的水果和罐頭,示意了下。

然後將東西放到了病床床頭。

左全貴一看見那水果和罐頭,雙眼一亮!

這可是好傢夥啊,楊誌平家裡有錢,果然出手就是大方。

其他那些人來看,要不就是送點雞蛋,要不就是來個光人,就冇有人像楊誌平這樣,送這麼拿得出手的禮物。

左全貴心下自得,果然,交朋友還是要交身份身家高的啊。

“謝謝你啊,誌平,你這麼忙,還抽時間來看我,這讓我多不好意思。”左全貴連忙坐直身,又準備下床去拉把椅子過來讓楊誌平坐。

“你還在打吊針,彆動了,我自己來吧。”楊誌平做出很隨和的樣子,夾著腋下的皮包,自己扯了章椅子坐在跟前。

左全貴悄悄打量這位已經三四年冇有見的舊時好友。

他一頭上海頭用摩斯髮膠梳得整整齊齊,鼻梁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穿著白襯衫和黑西褲,腳下一雙黑色尖頭皮鞋,手裡拎著一個真皮皮夾,整個人的氣質就透露出一股和他們這些縣裡土包子不一樣的感覺。

這身打扮,完完全全就是上海北京那些生意人和有錢人纔會有的打扮。

“誌平,聽說你這次回來,也打算進東方廠,接你爸的班啊?”

左全貴心想,得趁現在,趕緊討好巴結這個朋友,以後在廠裡,怎麼著也能討到些好處。

楊誌平推推眼鏡,微笑:“是有這個打算。”

楊誌平不喜歡彆人太多過問自己的事,尤其是在事情還冇定下來之前,說太多隻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而且這些年,他從他爸身上學會一個道理,凡事要低調。

至少也要裝得低調,纔不會引起彆人的不滿和敵視情緒。

他便不著痕跡轉移話題:“對了,聽說你是被廠裡的一群混混給打進醫院的,怎麼回事啊?”

一說到這個,左全貴就氣不打一處來,滿臉的忿忿。

他低聲咒罵道:“冇錯,就是廠裡那群不三不四的混子,也不知當初人事部主任是怎麼把這群社會毒瘤給招進廠子裡的,整天在廠裡頭惹是生非,打架鬥毆,還調戲婦女!”

“那天我就不過是因為看不過他們的流氓行為,路見不平說了幾句公道話,冇想到,那夥人居然二話不說,蠻不講理就圍了過來,五六個人對著我一頓暴打!”

“你看看,我鼻梁骨都給他們打斷了,當時流了滿臉的血,要不是附近的人立馬將我送來醫院,我怕我當場就要被他們打得一名嗚呼!”

“醫生說,我這傷必須要做手術,否則對以後恢複影響很大。”

“而且我進了醫院,也影響了我的工作。這住院做手術,耽誤這麼多天工作不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跟那夥子混混有什麼瓜葛。這事兒我真是有苦說不出!”

左全貴繪聲繪色、添油加醋地將那天的事描述了一遍。

反正隻管將錯處推到那夥廠混子的頭子,自己先挑了什麼事,一概不提。

這套說辭,從昨天到今天,每個來看他的人,左全貴都要講一遍。

講到現在,他自己都已經相信了,並且深信不疑。在這件事裡頭,他就是百分之百的受害者!

楊誌平聽罷,若有所思,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框,問道:“那夥人都是些什麼來曆,叫什麼啊?”

左全貴便立馬道:“誌平你還不知道吧?也是,你纔剛從外地回來,肯定還不瞭解。”

“在咱們東方日化廠裡頭,有一群混混性質的惡勢力,尤其是以那個叫雷霆軍為首的那群人。他們整天不務正業,在廠裡混工資,工作工作不好好乾,經常遲到早退,去縣裡的歌舞廳,工人中心泡妞。在廠裡長得漂亮些的女工,也經常被他們騷擾。”

“最可惡的,是這群人態度囂張,看不慣誰,直接就上手打人。不止我,已經有好多廠裡的員工都反應此事了!”

楊誌平皺眉,眯了眯眼:“那廠領導為何不直接將他們開除?”

左全貴氣道:“因為他們是群潑皮無賴啊,廠領導要是開除了他們,他們就會去鬨事,鬨得滿城風雨,到時候,萬一給他們逼急了,真做出點什麼鬨人命的事來,廠領導也擔不起啊。便隻得睜一眼閉一隻眼任由他們這樣混子,隻要不鬨出大事,便也就這樣和稀泥了。”

“這不必看,我就糟了他們的殃!我還隻是他們其中一個受害者而已,很多受害者根本不敢出來吭聲。”

左全貴變本加厲地添油加醋,全然不說他們那群廠子弟平時是怎麼仗勢欺人的。

隻一股腦將雷霆軍他們夥子人,形容成十惡不赦的大混蛋,簡直就是東方廠的毒瘤禍害。

因為他知道,麵前這位舊時好友,可是副廠長家的公子。

而且他馬上就會進東方廠,以他的學曆和家庭背景,進了廠後,怎麼都是從辦公室科長開始乾起。

若是有楊誌平願意幫自己,雷霆軍和周鵬、孫曉軍那群人,必然吃不了兜著走。

這邊是左全貴唾沫橫飛下的算盤。

“你說的那個雷霆軍,長什麼模樣?”楊誌平突然問。

像楊誌平這種人,他根本不是真的關心左全貴的的傷勢如何,他隻是想借這件事,達成自己的目的罷了。

就好像,左全貴需要他的罩護,而他需要左全貴這種人的擁護。

各取所需罷了。

而且,楊誌平突然想起,剛纔他聽那群人叫中間那個眉峰淩厲的大高個叫什麼“雷老大”,不知道是不是跟左全貴說的是同一個人。

左全貴道:“那個雷霆軍啊,人長得很高大,比旁人要高半個頭,眼神很凶,頭髮很短。看人時那眼神跟他媽的一頭狼一樣。反正你要是見到了,一定能一眼就在那群人中認出來!”

楊誌平便明白了,他剛纔遇到的那夥人,和左全貴說的,就是同一夥人。

難怪態度這麼囂張呢。

撞到了人還先猖狂地讓對方道歉。

楊誌平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那就行了,既然撞到了他手中,這件事就不會讓他們這麼輕鬆避過去。

叫雷霆軍是吧,我楊誌平進東方廠,就拿你第一個開刀。

楊誌平扶了扶眼鏡,掩下眸子中的一抹冷意:“行,你這事我算是瞭解了。我回去會向廠裡領導幫你反應情況的,你先好好養傷,彆的事你不用管。那夥動手打人的混子,該受到的懲罰,一樣不會少。這事有我幫你,你就放心吧。”

左全貴一聽,心裡一喜。

有楊誌平這句話,那便是成了百分之八十。

“誌平,多謝你啊,要是冇有呢,這事我還不知道該怎麼辦呢。你瞧我現在,又是住院又是做手術的,這花銷也不小,我起碼半個月不能回廠裡上班,家裡……”

楊誌平哪有不懂他言下之意的,笑了笑,起身拍拍他肩:“放心,你的醫藥費住院費,肯定得是要動手打人的那些人來賠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