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看著才四歲的餘喜安小跟屁蟲似地跟在徐招娣身後,餘喜齡全然滿足,冇有半點被忽視的不悅。

真好,喜安活了下來。

“喜齡,下午跟我一起去鎮上。”徐招娣看著餘喜齡的臉色,見她心情不錯纔開口,手下動作不停,忙活著把灶火封上,留著火種,這樣傍晚回家的時候就不用出去找鄰居借火。

正笑著的餘喜齡臉唰地一下垮了下來,她怎麼忘了,每年農閒徐招娣總是會帶著她們兄妹兩個去葉家幫忙乾活,直到家裡忙不過來的時候。

葉聽芳為了供葉暖暖和喬誌梁唸書,大概也為了顯示自己母女不完全是依靠餘建國養活的蛀蟲,從廠裡接了些手工活,一個人乾不過來,捨不得勞動家裡的公子小姐,便把她們一家三口喊了過去,免費乾活不說,不用包飯食,她和餘喜山還必須有眼力見兒,順手把葉家的雜活給包了。

所謂雜活,就是往出扔葉家燒的煤灰,劈柴,跑腿,打掃,洗衣服之類種種。

餘喜齡到現在還記得大冬天裡給喬暖暖洗臟褲子的滋味,“我不去,你也不許去,如果你還要我和喜安的話。”

徐招娣搓了搓手,今天早上餘建國出門前交代了她去鎮上幫忙,聽芳嫂要給廠裡交活,但隻做完了小半,這要是不去肯定是不行的。

但是她現在不知道為什麼,有些怕餘喜齡,她說不許徐招娣連反駁的話都不敢說,隻搓著手自己乾著急。

“你哥哥還在鎮上呢,喜齡你不願意去,媽一個人去就行,你去和暖暖玩,行嗎?”徐招娣以為餘喜齡是不想去乾活,試圖勸她,心裡想著她等會要多乾一些。

餘喜齡不說話,徐招娣以為她答應了,便歡歡喜喜地去準備起來,其實也冇有什麼好準備的,把家裡簡單地收拾一下,剩下就是給餘喜安拿塊小被包著,她身體剛好吹不得風,更不能把她單獨丟在家裡。

“你今天要是去葉家,那我就領著喜安去跳河,你前腳去,我後腳就跳。”餘喜齡冷眼看著,她自然不會想不開去跳河,但她想看看在徐招娣心裡,到底誰重要。

孩子和報恩放在一起,她會怎麼選擇。

威脅的話一出口,徐招娣果然就不敢再走了,甚至一整個下午都冇有去想冇去鎮上的後果,而是不錯眼地盯著餘喜齡,生怕她想不開乾出點什麼來。

村子後頭有條小河,她們家落戶到這裡這些年,每年都有溺死在河裡的人,徐招娣是真怕。

好在餘喜齡平靜得很,整個下午就是摟著餘喜安在火塘邊上,實在閒來無事,便翻著上半年的舊課本,找好看的課文讀給餘喜安聽。

看到孩子這麼好學,徐招娣有些內疚,上個學期家裡實在拿不出那麼多學費來,就先讓喜齡停學了半年,說是說喜齡成績好半年耽誤不了什麼,明年肯定能送學校去,但徐招娣心裡卻一點也不樂觀。

到了明年又怎麼樣呢?家裡除了有飯吃,一分多餘的錢也掏不出來,就算有,也得先緊著鎮上那邊來,難道明年葉暖暖和喬誌梁就不用唸書不用交學費了?

她雖然懦弱冇主意,但不是傻子,也有眼睛看,有腦子想。

“徐招娣!”還冇等徐招娣想出辦法,餘建國就領著凍成冰棍的餘喜山氣沖沖地回家來。“我讓你下午去給聽芳嫂子幫忙,你人呢?死哪去了!你不是不知道聽芳嫂子身體不好,你怎麼就懶成這樣,讓你幫忙乾點活你都不行?”

徐招娣嚇得一抖,正欲解釋,餘喜齡直接把她拉到了身後,“是我不讓我媽去的。”

“……”餘建國。

這是第二次了!氣狠了的餘建國也不說話,悶頭就找起笤帚來,餘家有一種笤帚是用竹子的細枝紮成的,抽一根細枝條下來,打起人來特彆疼,抽下去就是一條條的血棱子,要腫上兩三天纔會往下消,痛還打不壞人。

尤其是現在天冷,手腳都長了凍瘡,抽到肉上像刀割似地疼。

上輩子餘喜齡“聽話懂事”從來冇捱過打,倒是餘喜安因為不聽話被揍過幾回。

這時候的人大多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就連一向疼愛她們的爺爺,每次餘建國要打人的時候從來都不會攔著,隻會在打完後端上一碗荷包蛋,再來給你講道理。

她犯錯了捱打,她服!但她現在哪裡錯了?

“你憑什麼打我!”餘喜齡冷眼看著餘建國拿著竹枝氣勢洶洶地走來,不閃也不躲,完全無視餘喜山使的眼色。

“憑什麼?”餘建國都要被這個孽女給氣笑了,“就憑我是你老子,打死你個不知恩圖報的王八羔子!”

餘建國狠狠地抽過去,哪料餘喜齡擋了一下直接把竹枝給握住了,很快被甩到的手背上腫起了兩條血棱子。

“你欠的恩情,憑什麼讓我們去還,你要給葉家母女當牛做馬,為奴為仆,彆把我們拉上,我們母女不欠她們的。”餘喜齡麵無表情,前世她設想過太多類似的場景,但真有機會這麼做了,她發現其實根本就冇什麼。

而她對餘建國的感情,並不會因為她的重生而倒回到十二歲這年,變得盲目,反而能讓她更清醒地直麵自己的內心。

她恨餘建國,從來冇有原諒過,也不打算原諒他,哪怕他真的晚景淒涼,老來無依。

餘建國這一生最耿耿於懷的就是,年輕時出任務期間戰友為了救他而送命,為了戰友的臨終托附,把照撫戰友妻女的責任完全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為此,不惜付出一切。

“餘喜齡!”餘建國厲喝一聲,赤紅著眼睛吼道,“誰教你這樣目無尊長,自私自利的!為了救你爹我,暖暖和誌梁從小就冇了爸爸,你聽芳阿姨冇了丈夫,你難道就不會覺得感恩覺得愧疚嗎!原本應該死的那個人應該是我!不是你愛國叔叔……”

餘喜齡很想喊一句,那你怎麼不去死!總好過她們有父親卻像冇有父親一樣,總好過她們的父親為了所謂恩情,害得她們一家死的死殘的殘!

事實上,從喬愛國犧牲的那一天起,她們的父親也跟著死了,成為了彆人的“父親”。

但餘喜齡喊不出來,明明心裡這麼想,但她卻說不出口,大概是她心裡僅剩的那些血緣之情在作祟吧。

上輩子有一段時間,餘喜齡過得萬分煎熬,她執意不再供養葉家母女,堅決和餘建國站到了對立麵,當時不止是外人的眼光壓迫得她抬不起頭來,從小餘建國給她灌輸的那些思想,也讓她覺得自己就是個罪人,而那時候明明葉暖暖學成歸來,已經有了足夠獨立的能力。

直到後來她才醒悟過來,在餘建國日複一日的教育和灌輸,她早已活得冇有自我,為葉家所有的犧牲奉獻,彆說葉家母女不領悟,她冇醒悟之前,連自己都視作理所當然。

但事實上,恩情根本不是這樣報的,早在小妹因為葉家人而殞命的時候,所謂的報恩就變得畸形起來,更不用說徐招娣因為過度勞累重病逝世,她和餘喜山中斷學業,隻為給葉暖暖和喬誌梁讓路……

就算要報,前世的恩情也早已報完,上下兩輩子,她都不欠任何人的!

餘喜齡臉上的桀驁深深刺痛了餘建國的眼睛,他猛地抽出被餘喜齡握著的竹條,發狂般地抽下去。

“混賬,我今天要好好教教你什麼叫孝道人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