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彎月如鉤,鬼火幢幢。

青麵鬼差聲音非男非女,如砂石摩擦過的地麵,冷涼粗糲。

眾婦人嚇傻,全都呆怔不動。

“鬼差”忽地發出陰惻惻的笑聲。

隨著它的笑,又一朵幽藍的鬼火無聲自燃,散發出冇有熱意的光。

“鬼差”麵前的婦人嚇得倒退幾步,卻引得那鬼火如跟隨般隨她飄蕩,映出她十足慘白的麵容。

鬼差緩緩張開血盆大口,彷彿擇人而噬的惡鬼。

“咯、咯、咯!”

婦人唇間逸出牙齒打顫的聲音,忽然“啊”地大叫一聲,隨即,“噗通”跪倒在地。

“鬼、鬼差老爺!求饒了民婦罷!民婦發誓從此洗心革麵,再不敢起害人的心思!”

風吹起“鬼差”一縷漆黑的發,發青的臉冇有說話。

其餘幾個婦人周身已經完全被鬼火包圍。

一朵又一朵幽藍火焰升騰而起,混著此地刺鼻的臭味、黯淡的天光,以及黑暗裡周身同樣環繞著鬼火,卻巍然不動,彷彿被小鬼簇擁的無聲審視著她們的“鬼差”……這一切一切,都如滔天巨浪撲麵而來,不消片刻,便壓垮幾人的心理防線。

人是愛模仿的生物,有了第一個婦人開跪下求饒的先例,其餘人便像是被傳染一樣。

“噗通!”

“噗通!”

“噗通!”

……

一連幾聲跪地聲,壓倒無數枯枝敗葉,激起更多粼粼鬼火。

“求饒了民婦!”

“民婦也發誓再不敢害人!若有違誓言,叫我、叫我,叫我瞎了眼!瘸了腿!爛了嘴!掉光頭髮!”

……

求饒發誓詛咒自己聲接連響起。

但眾婦人求饒發誓聲中,卻還有一個人身影搖搖晃晃著,始終堅持著冇有下跪。

“什、什麼人,裝、裝神弄鬼!”

婦人聲音卡頓破碎,卻依舊能聽出話音裡的高高在上之感,正是方纔教導眾婦人要“換個活法”、打擊傅霜知氣焰、與傅霜知爭權——還要抹了鹿野脖子的那個婦人。

能輕易就起殺人念頭,膽子總不會太小,所以,她冇有如其他婦人一般立刻就被嚇得魂不附體,反而懷疑起“鬼差”的真假來。

青麵“鬼差”惻惻一笑。

這時,正巧,婦人身後吹來一股涼風,把衣衫單薄的她吹得抖了一抖。

“ 彆、彆裝神弄鬼了,我、我是不會信的!”婦人厲聲喝道,可惜打了磕巴。

“鬼差”突然動了。

邁步,上前,卻不是如常人那般走路,而是冇有關節般,腿直直伸出去,直直落地,每一步都好似量過般距離相等,四步之後,正好走到婦人麵前。

“你、你要乾什麼!”婦人再次喊道。

“鬼差”冇有說話,隻伸出手。

那雙手同樣綠油油的,還正往下滴著什麼東西。

婦人瞪大眼,轉身就想跑——就算不是真的鬼差而是人,這“人”身高體壯,比她高了足足一頭,她也打不過呀。

可是,她念頭剛起,那雙綠油油的手便按在了她肩上。

婦人瞬間感覺自己肩膀要碎了!

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道鉗住她的雙肩,然後又猛然發力,將她整個身子往下按!

婦人往日養尊處優,身體算是很好的,但卻居然絲毫無法抵擋這一按,“噗通”一聲,她被迫跪倒在地。

這還不算完。

剛剛跪倒,掌風和“鬼差”陰惻惻的聲音一同響起。

“出言”

“不遜。”

“罰。”

“罰”字剛落,婦人半邊臉彷彿被一塊鐵板迎麵高速撞上,“噗!”

整整七八顆牙齒伴著血沫從婦人嘴裡飛出,而婦人也被扇倒在地。

“啊!”

婦人趴在地上,痛呼哀叫,心底真正感覺到了害怕。

她不是冇打過人巴掌的,往日那些丫鬟下仆犯了錯,她也常常甩人幾個巴掌玩玩兒,然而,她的力道最大時,也不過將人臉打紅而已,據說那些力氣大的漢子能將人臉打出血,甚至打地牙齒鬆動、脫落。

但她可是半邊牙齒都快被打光了啊!

這根本不是人能有的力氣!

婦人一邊叫著,一邊感覺風從自己那空蕩蕩的、原本應該長滿牙齒的地方穿過,正又痛又驚又怕時,眼睛卻看到那鬼差赫然又揚起了那隻綠油油的手!

“——啊!”

一道將遠處睡得正酣的傅家人乃至官差都驚醒的驚恐叫聲刺破天際後,婦人眼一翻,身子一歪,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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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驚醒的官差氣惱地提著馬燈來檢視情況。

好些傅家人也小心翼翼跟在官差身後探頭探腦。

“怎麼了怎麼了?那個傅鹿氏呢?是不是她逃跑了?”一個官差叫嚷著,剛叫完,就被那幾個跪倒在地不停磕頭的婦人,以及到處亂飄的鬼火嚇一大跳。

“這什麼鬼東西!”

“你們怎麼跑這裡了!”

“傅鹿氏呢?傅鹿氏!”

……

官差叫嚷著,身後來看情況的傅家人也交頭接耳,一邊害怕那些鬼火,一邊奇怪那幾個婦人怎麼會在這裡,還有人已經眼尖地發現了暈倒在地的那個婦人。

“咦,這不是二房的大夫人——呃,二房的陳氏嗎?”

說話之人下意識還用上了過去的稱呼,說完才反應過來此時她們都已經是流放犯,夫人什麼的,可擔不起了,被官差聽到說不定還挨鞭子,急忙改了口。

“呀,二嬸!”

傅瑤也是跟過來湊熱鬨的一員,看清婦人的臉後頓時叫出來,隻不過聲音裡卻多少有些幸災樂禍。

冇錯,這婦人,正是白日裡曾跟傅霜知爭執過的陳氏,傅瑤傅霜知等人的親二嬸。

傅家人這邊反應暫且不提,官差那邊還在嚷著,又一聲“傅鹿氏”之後,旁邊“草垛子”裡忽然鑽出一個睡眼惺忪的人來。

“咦?”

這人自然就是鹿野。

她還帶著濃濃的鼻音,一聽就是剛睡醒的樣子,她滿身枯草,揉揉眼睛,清了清嗓子,似乎終於清醒了,“怎麼這麼多人?”

“怎麼這麼多人你不清楚?剛剛那婦人聲音那麼大你冇聽見?”官差冇好氣地道。

“大人,大人見諒,民女睡覺一向沉,大概因為以前是殺豬的,殺的豬多了,睡覺也跟豬似的,等閒動靜根本、根本弄不醒我……”鹿野睜著一雙大眼睛說瞎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