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宓老爺葬禮那日,溪月還下不了榻,便讓永安代她去送她爹最後一程。

宓老爺平日裡樂善好施,無數次救人於危難,是西陵第一大善人,很多人都受過他的恩惠。當時在葬禮現場,來為他送行的人尤其多,大家自發地為他披麻戴孝,所有人皆是一身縞素,僧人們混在其中,很難辨認出誰是誰。

關於老爺的這個養子,永安隻聽說過,從來也冇見過。老爺生前待永安極好,自老爺走後,他一直沉浸在傷痛之中,小姐的身體又讓人憂心忡忡,他那時又哪有心思去關注其他?

永安回過神兒,緩緩對溪月解釋道:“小姐,當時我…並冇有過多留意哪位是圓塵大師,所以……”。

溪月正是一副沉思的模樣,也不知有冇有聽到他的答話。

過了會兒,她隻感覺一陣口乾舌燥,便道,“永安,我口渴,你去給我倒杯茶來!”

“是!”永安輕答,又頓了頓,才起身離去。

春風微拂,院子裡的花枝搖曳生姿,溪月在亭下等了很久,仍不見永安過來,她孤坐著無趣,便從亭下移步到院子裡。

月漫清華的院子前麵,有一塊空地,去年她開墾出來,種植了些時興的花草果蔬。今年立春後,她便撒了些南瓜籽到地裡,現在已經冒出綠芽。

永安永平在旁邊的紫藤下給她搭了一個鞦韆架,她平時在院子裡捯飭花花草草累了,就喜歡坐鞦韆上歇歇。

當然,許多時候她是閒不住的,總是讓長樂她們把她蕩得老高,每每這時,若是被三叔公瞧見,定要忍不住跺腳大罵。

紫藤架南邊種著兩株櫻桃樹,已經長滿花骨朵兒,零星有幾朵已綻放出粉色花蕊。

溪月來到紫藤架下,坐在鞦韆上,望著櫻桃花樹出神。聽到腳步聲,以為是永安來了,有些不耐煩地唸叨:“死永安,怎麼纔來,我都快渴死了!”

待到抬眸看清來人,她卻不覺怔住,有些拘謹得轉過身子,不再看他,小聲嘀咕:“怎麼是你啊?”

僧人來到她身邊,把一杯茶水遞到她的手中,在她身邊屈膝蹲下,以單膝著地的姿勢,仰頭望向她。

“生氣啦?”他輕柔開口。

溪月依舊不看他,捧著手中溫熱的茶水,低聲道,“還是得道高僧呢,怎麼騙人啊?”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竟然會是他!

僧人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紫藤架,微頓,又移向旁邊的櫻桃樹,小菜園,最後定格在不遠處的繡樓,月漫清華四個大字,躍然匾上。

他思緒飄遠,想起什麼,俊朗的臉上掛起一絲笑,緩緩道,“這裡和從前相比,很是不同!”

溪月驚訝地回頭,“你從前來過這裡?”

話一出口,她就發覺自己說了傻話。

這裡從前冇有這座繡樓,而是一個四方的院落,叫做宿星居。她還未出生時,他曾在這裡住過七年。

是啊,宿星居,昨日在慈雲寺他住的地方不是叫宿星齋麼?一字之差,她當時怎麼冇有想到呢?

“這一年來可還好?”僧人的聲音又在耳畔響起。

溪月望著他,被他眸子裡一些灼熱的東西燙到,忙轉首望向彆處,輕聲答了聲,“還好!”

“心上的症,還好嗎?”僧人一直保持著半跪的姿勢,又開口問道。

溪月有些意想不到他會這麼問,驚訝地看向他,“你怎麼……”,知道這個?

話到嘴邊,她微頓,改了口,“嗯……也還好!”

見僧人還半跪著,她伸手虛扶他一把,指了指旁邊的石凳,跟他說,“你坐啊!”

圓塵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石凳,緩緩起身,走過去,坐下來。

其實早年間溪月她爹可稱不上什麼善人。

宓家老家在西陵的邊境陵閶,宓老爺出生在一個富貴之家,且是家中獨子,從小在眾星捧月中長大,養得心性頑劣,脾氣暴戾,青年時期很是不像話。雖不至於無惡不作,但是吃喝嫖賭樣樣不落,可謂劣跡斑斑,是典型玩物喪誌的紈絝子弟。

後來更是一夜豪賭,輸光了宓家的所有家產,還把當時宓家的老爺活活給氣死了。陡然遭受如此巨大的打擊,青年的宓老爺從此一蹶不振,後經雲遊到陵閶的圓慧大師點化,才幡然醒悟,發誓從此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所謂浪子回頭金不換,這話一點不假。

宓老爺雖然紈絝,但做起生意來頗有頭腦,雖是白手起家,可不幾年便把輸掉的錢財全部掙了回來。又過幾年,生意越做越大,在西陵,關乎民生衣食住行的產業他已均有涉及,後來,不僅把生意做遍了西陵,還做出了陵武關,做到了中原腹地。

西陵位於天靖王朝的西境,共有十三州府,土地遼闊,山水豐美,人傑地靈,西臨西戎國。西戎與天靖之間發動過幾次史上有名的戰爭,兩國一直交惡,所以西陵一直是天靖西方的軍事重地。

陵閶與蒼野同屬西陵邊境之地,常年有十數萬駐軍把守。

宓家生意做得又大又廣,後來更是發展成為軍隊物資供應商,為軍隊供給各種所需物資。所謂背靠大樹好乘涼,有軍商這重身份做依傍,宓家更是風光無兩。

東山再起的宓老爺過得春風得意,宓家在他的帶領下比從前還要興盛,可隻有一樣,在子嗣方麵,宓老爺一直求而不得。多年來,妻妾都無所出,正妻雖也曾懷過一子,卻是落地便夭折了。

宓老爺以為是自己冤孽太重,所以在子嗣上福薄。所謂因果循環,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他倒也看得開。說起來,陵閶到底是傷心地,他後來便舉家東遷,落戶西陵最東邊碩州的青蕖小鎮。

後來有一次,宓老爺到陵閶談生意,在赤水河邊意外撿到一個不知來處的江流兒,他把這繈褓中的嬰孩兒視為老天的恩賜,欣喜地抱回青蕖家中,作為養子養在膝下,取名宓瀚生。

這宓瀚生,便是如今的圓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