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蘇西坡和西坡娘子站在大坪裡迎接。
下車一看,西坡先生與我想象的名醫大相徑庭。原想他下巴應該有一篷濃密的長鬚,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卻見他平頭圓臉,短髮無須。
西坡娘子倒像大家閨秀,著一件翻領紅色毛衣,外加灰色呢衣,既得體又不顯胖,看上去十分和善。
師父向我介紹了西坡夫婦,我忙說:“蘇先生好,師孃好。”
西坡笑道:“裡麵請。”
進了院子,上三步台階,左邊是診室和藥鋪,右邊是居家之所。進了客廳,再往裡走,原來蘇先生也跟師父一樣:書房待貴客。
西坡娘子泡茶上糕點,手腳麻利,又溫了一壺酒來,各人篩一杯。
我搖搖手:“我不太會飲。”
他們倆便飲酒對談。
先敘了一段舊,才言歸正題。師父說他有雞盲眼。請蘇先生給他開個方子。(所謂雞毛眼,就是傍晚時分視力不好。因為雞在斷黑入籠之時,總是找不準雞塒門)。
蘇西坡龍飛鳳舞,很快就寫了幾味藥。也許是熟人,那字並冇有認真寫似的,並不像師父說的那樣,可以當書法作品儲存。
師父收好處方,道:“令尊大人在世時,常對我說,少動養心。我一直不明白,是少動身子還是少動腦子。”
西坡道:“少動怒,醫相一脈,你額角不豐,是少時貧苦之象,幼時缺衣少食所致,你為陰虛火旺之體。陰靜陽躁,故不宜動怒。萬事慢慢來,當然學魯迅先生也行,就是壽不及花甲。”
師父道:“原來如此,年輕時愛爭長爭短,近些年總算修養好了些。也是向你學習得來的。”
西坡道:“曾國藩有詩:低頭一拜屠羊說,萬事浮雲過太虛。他是寫給弟弟曾國荃的。可惜他弟弟修養太差,複出之後,又告湖廣總督官文的狀,最後弄個兩敗俱傷。”
師父說:“無獨有偶,二十年後,曾國藩的兒子曾紀澤倒是深得乃父處世之真諦,曾紀澤遠在萬裡之外的英倫,寫下了相似的詩句:低頭一拜陶彭澤,萬事乘除問酒家。”
我的個奶奶,我坐在一旁臉皮發燒。曾國藩,曾紀澤,倒不陌生,但這詩中的“屠羊”是什麼意思,腦子裡一片空白,我裝作上衛生間的樣子,走到外麵,百度一下,才知道屠羊不是宰羊,是姓屠名羊。
古人也很幽默,喜歡拿自己開玩笑。不過。看來我不喝酒是對的,因為他們纔是千杯少的知己,談得上路,聊得投機。
出了蘇家書房,我先到他家客廳,我才發現原來冇注意,牆上掛著一幅字:業精於思。
有意思,成語是業精於勤。而蘇西坡卻寫成“思”。想想也對,不去思考,不去琢磨,靠勤奮有什麼用呢?
再看那字,自成一體,有種說不出的感覺:說它有章法,可處處可見隨性,說它隨性,可筆筆有章法。這境界,用書法術語來形容,太顯枯燥。
我的感覺:就如一個十**歲的少女,有倚門卻把青梅嗅的清純,但如果太清純了,看久了也覺得生厭,再要在清純中加上一些性感,一些勾引,把男人的愛憐欲與想咬一口的衝動全調起起來,那纔是人間尢物。
太文雅和太羅索了,用五個字形容最好:騷並清純著。我的個爺爺,蘇西坡的字,就能給人帶來這種通感——無法形容,卻直擊心靈。
汪一鳴的字要是跟西坡體相比,那真是天上地下,相差何止十萬八千裡?比比就知道,這是一個炒作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