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從新店開張以後,我就每天給道長送湯粉。

一個月後,我還送。

兩個月後,我仍送。

送完粉,碰上道長給人測字時,我就好奇地坐在一邊旁聽。

怪了,回去晚了,我姐竟然不責怪我。

直到第三個月,我才發覺得不對勁,我姐冇給我安排什麼活計。

有一天,我問道:“姐,我做什麼?”

我姐望著李嫂,對我嘴巴一翹。

堂堂“佛樹粉店”的創意人,非著名(因為不想讓人知道)策劃師萬山紅就去洗碗擇菜?

“這個店子我也有一份功勞,要不,我們搞股份製。”

我姐聽了,臉色頓變,厲聲道:“股份製?我和你姐夫本來就是一家人,又冇離婚。你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均一些股份給你?請問,你什麼時候出過資?”

我姐夫幫我說道:“店子發展壯大,山紅出謀劃策立了功。現在分一些股份給他,也是應該的……”

我姐正在喝茶,把杯子一摔,怒氣沖沖指著我:“萬山紅,你是不是要氣死我,八字冇一撇,你想分家。況且你有什麼資格分家?”

我想分辨:佛樹神話是我造的。弘一道長是我請動的,但我忍住了。我知道她一句話可以抹掉我的功績,講我胡說八道。

“姐,我也想立業,一個男子漢就傍著你吃飯?不如你借點錢給我,讓我自立門戶。”

我姐一聽,哭了,哭完說道:“老弟呀,過去我們苦,連飯都吃不上,我們親得像一個人,現在有了點小錢,我們的親情難道不存在了嗎?”

她哭完,一通電話打給老孃老爺。不明真相的爹孃打來電話,把我罵一頓。特彆是我爹,指出我三宗罪:

一是對姐姐感情不深。當初在我找不到事做的情況下,接納了我。

二是藉著送粉的機會,不上班。生性懶惰。

三是大事乾不了,小事不想做。洗碗比炒粉輕鬆多了,還鬨情緒。

於是,我這個“佛樹粉店”的高管,淪落到成了一名專職“外送員”。

有天,我給我姐建議:店子外麵掛條橫幅,上寫“吃佛樹粉,與佛結緣”。

結果這位小學七年級畢業生,對廣告的偉大作用,冇有一點認知,反而斥道:“店裡的事,你少管。你管,我就煩。”

我乾脆不回店,送完米粉,就坐在道長家,聽他給彆人測字。等人走後,我就問道長為什麼能從一個字說準彆人一堆事。

想不到道長不煩我,也不問我為什麼不要上班,還偶爾教教我。

不僅道長不煩我,連他夫人見了我也微微一笑。

他家的保姆陳姨,給客人倒茶時,也給我倒一杯。

比起我姐姐萬水秀,道長一家對我真是太溫暖了。

一晃到了七月底,我又去送米粉。道長剛吃完。進來一個男子,雙手作揖:“大師好!”

道長站起來抱拳:“什麼風把何總吹來了?快請坐。”

來人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道長對麵的椅子上。

道長向我呶呶嘴。我立即去泡茶。

何總問道:“師母呢?”

道長笑道:“她和陳姨兩個去燒香了。”

何總笑道:“我這記性,今天是河伯生日。”

我上過茶,站著。道長的手按了按,示意我坐下。

何總轉身望了我一眼,弄得我不好意思,認為他和什麼私密要和道長談,站起來準備走。

不料道長說道:“他叫小萬,沒關係,你有什麼儘管說。”

何總慢慢敘述。

原來他在廣西有個工程,正在競標。家中老孃病危。他匆忙趕回來。他想測一個字,算一算他老孃能不能再拖十天,好讓他把廣西的事辦妥。

道長微微一笑:“你寫個字。”

何總在紙上寫了一個“想”字。

道長說:“半月之內不會死。”

何總身子前傾,問:“您是怎麼測出來的?”

我也特彆好奇,屁股抬起,把脖子伸得老長。

道長指著“想”字,緩緩道來:“你寫這個字嘛,本來就不吉利。起筆一個‘木’字,棺材之像。棺材擺好,死是必然的。

但第二個部首,救活了這個字。你看這個‘目’字。最後一筆冇有塞口,也就是說冇有‘閉目’。”

說到這兒,道長揮揮手說:“快走,迅速去廣西辦事。“

何總遲疑了一下:“大師,何以見到可以拖半月呢?”

“以後再說。”道長再揮揮手。

回家路上,我想,下回能碰見何總就好了,驗證一下道長說的對錯。

於是,我以後送完米粉,就賴著不走。

整天都守在道長家當旁聽生。

一天,兩天,三天,不見何總蹤影。

一個月後,我終於見到了他。

那天,何總匆匆忙忙進屋,從包裡掏出幾紮票子,我的個爺爺,至少也有兩萬。他把票子往桌上一放:

“上次你算得太準了,五個億的工程順利到手。剛辦了母親的喪事,有位大佬的母親故了,我得馬上去。感謝道長,改日再敘。”

道長竟然冇推辭。好像收這麼大堆票子,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事似的,朝裡屋喚了一聲,他夫人出來,直接把那捆票子拿走了。

我內心萬馬奔騰。這要四個師傅泡多少碗米粉才能賺回來啊。

那一秒,我竟然動了心思——既然我姐不喜歡我呆在店裡,嫌我不會乾活。不如拜道長為師,學習測字。

好幾天,我都被這種奇怪的想法所包圍。

有一天,一個男人提了兩條煙來感謝道長,說他的車鑰匙尋到了。

男人走後,客廳裡冇有一個人的時候,我那種奇怪的想法,一下爆發出來。

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我從椅子上站起來,學著電視劇裡的動作:跪在地上,說道:“道長,我要拜您為師。”

道長扶起我,慈祥地問道:“你家樹上長了一個佛像?”

我一臉通紅,不敢望他。我知道,他一定知道是我所為。

“你為什麼想學徒?”

我把自己作文寫得好,隻是數學英語差,冇考上大學,來到烏鄉幫我姐當幫手,我姐老是嫌我體力不行,安排我洗碗擇菜……一咕嚕倒了出來。

道長感歎道:“跟我過去差不多。我年輕時在一家雜貨店為表叔打工,也是體力不行,表叔就把我趕出店門。”

“後來呢?”

“在回家路上,到一個道觀去討口水喝,遇上了我的師傅,他叫弘原。見我可憐,問了我的身世,然後收留了我。再傳授我相人測字之術。”

聽道長這麼一說,我就知道:他願意收我為徒,忙說:”您一定要收下我,我不想炒粉,也不想洗碗。“

他冇有吱聲。

”要不,我把〈出師表〉〈長恨歌〉〈阿房宮賦〉背給您聽。”

他若有所思地說:“我與你應該有緣。”

有緣?我有些驚奇。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師父弘原。我師父問,你仍然喜歡吃米粉?我說是啊。我師父說,今天有一青年人會來拜訪你,以後會給你送米粉。”

我一聽,恍然大悟——道長為什麼會給我家看店子風水,為什麼要我送米粉,送完一個月也不見他推辭,我去旁聽時,他也不問為什麼我不要上班。

當下,我離席一拜,叩了一個響頭。

“尊師在上,請受小子誠心一拜。”

道長扶起我:“你回去問問家裡人再說吧。”

我姐聽說道長願意收我為徒,高興得雙手一拍:“體力活你乾不了,學這個好,以後就不用我操心了。”

她還是懂點規矩,下午領著我來到道長家,說要做一場進師酒。

道長搖了搖頭,對我姐說道:

“做我這一行的有個規矩,不收本地人為徒。你們是外地人,所以我願意試一試。若他不是這塊料,一年之後,還是回粉店吧。

若造化上乘,那就跟我學幾年吧。先叫我老師吧,認可了再叫師父。”

我姐說:“該舉行什麼儀式,準備什麼禮數,請老師指點。”

“我派傳承,不舉行進師儀式,隻舉行出師儀式。目前都免了吧。”

我姐愣在那兒,半天說不出話。我知道道長說一不二,便說:“那我就遵循師命。再給老師磕一個頭吧。”

我來到烏鄉第三個年頭,陰差陽錯,終於不用乾體力活了。師從弘一道長,學習測字、風水、占卜之術。

那一年,二十一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