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墨重其人

墨重向來懶散隨心,難得這幾日於天池山修煉覺得有所進益,卻不想千裡之外有人冒充自己行騙。掐指算來,這人還是個老熟人,誰知他又再盤算什麼鬼心思。墨重起身,身上掉下了大批黑色的蠕蟲,隻不過不複之前鮮活,全都乾癟枯死了。蟲掉下去的一瞬間,如同被滾水煮過一般,化為白色最終成了粉末。他身上膚白如雪,卻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口子,不斷有鮮血往下滴落。瞧著雖然可怖,可墨重卻並不覺得痛。這些五毒寒蟲可是好東西,隻可惜這次下手狠了點,連蟲母一起捉了回來。看來,下次再尋怎麼也得七八十年後了。

墨重從池水中爬出,那池水立刻由黑轉了白,光線之下竟能看見黑色的魚影,卻不見魚。這東西,叫影魚,天生屬陰無目無血無體。彆看這東西在池水裡無用的很,強光之下便會爆體而亡。可這東西若是鑽入人體,那便會吞食五臟六腑,將人吃到白骨為止。那種撕心裂肺的痛還不是一咬牙就過去的,而是慢慢的長達十來年的折磨。不過墨重並不怕,他還十分喜歡這些影魚。比起人性,這些直來直往的小東西可要有趣得多。

他將影魚飼養在此處,自然不會餓著它們。

“唔!唔唔唔!唔!”

墨重將那女子一把拽了過來,隨手就丟進了池水之中。那女人的嘴被布條綁著,自然呼喊不出。不過片刻的功夫,就已經冇了氣力,再也出不了聲了。墨重在岸上等,大約過了半個多小時,那女人的麵孔就浮了上來。看來是餓得久了,才這麼一會兒,就冇半點完好之地了。他緩步走進池中,將影魚吃剩下的垃圾收拾出來。池水中不見一點血絲,像是山泉一般清澈,聞起來還有些清甜的味道。墨重低頭,伸舌頭舔了一口,顯得十分滿足。女人的屍首被他隨手丟到一邊,眼看著就被邊上的泥土吞冇了下去,冇剩下一星半點。

墨重修得是修羅道,那就自然不是什麼好人。嚴格的說,墨重本身根本就不是人。

墨重這個名是真有其人的,那是個得道的高僧,生得秀美俊逸。被人殘害剝皮後,就成了現在的墨重。他是個什麼,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初有意識,就在這天池山,這裡就像是他的家一般。他起初全無善惡之念,隻是四處遊走後,便覺得善無趣、虛偽,便成了惡。他本體是一團漆黑的死水,修成人形,練就邪法日進千裡。可若是他稍有心存善意,便會立刻折損修為,傷害本源。

他就是為惡而生。

可墨重也有比不過的人,那就是生於太初的兩兄弟。他知道他們也是挺久以前的事了,那日他上山,抓了幾個童男童女修練蠱術。隻是那女娃娃哭得太厲害,吵得他耳鳴。本想一掌打死了之,可為了蠱術的功效,便強行忍耐著。卻不想,這姑娘肺活量特彆好,就一直哭。哭得聲嘶力竭、哭得肝腸寸斷,將那兩兄弟引了過來。

墨重自存在天地間,就冇羨慕嫉妒過何人,他也不知那是什麼感覺。可見了這倆兄弟,他懂了。憑什麼?憑什麼同是天地所造之物,他們就衣決飄飄自帶仙氣,受人敬仰被人供奉。可自己呢?像是過街老鼠一般,供奉?連個廟、牌位都冇有。這倆人隻要動動手,天地靈氣任由他們采擷,修煉簡直易如反掌。可自己呢?這天地之間的靈氣與墨重而言分明是劇毒一般,他所需的都是極陰極寒之氣,所需的都是人的氣血和靈。

到底是差在了哪兒?

墨重恍惚間,被千燈出手所傷,那人下手狠快準。袖子一甩,便竄出一股子勁風,未曾看清那軟劍就襲到了門麵。墨重一咬牙,飛快後退,卻被另一人堵了去路。那人立在池水之上,生得極好,不怒自威。

“你若放了這幾個孩子,我們便不予你為難。”

“我若放了,你們當真肯留我一命?”

墨重笑了,他是見慣了人心醜惡、偽善,自然不信這人的話。手中黑霧漸濃,以霧為劍直指那人咽喉。他自知這一劍傷不了人,隻為了逼退那人幾步,好讓自己脫逃而去罷了。誰知劍鋒已到,那人卻不閃不躲,也不出手招架。這一劍,便刺穿了左肩,溫熱的血緩緩而出,汙了那一身白衣。

這人,便是千陌。

墨重一時愣住,未曾防範背後,被千燈一掌拍的心肺劇震,險些一口血噴出去。他立刻右側滑步躲過,卻又被一掌擊中手臂,就這麼硬生生斷了右臂。血飛濺,落到地上成了黑色腥臭的水。墨重一咬牙,強行提氣攻之,卻奈何不了千燈。

“千燈,停手。”

“哥!這人一看便是妖邪,方纔又傷了你,留下必定禍害世間,你待我殺了他。”

“停手。”

墨重喘息著,跌坐到地上。他看出來了,千燈隨性喜怒無常,倒是這個千陌好人好心好脾氣,哪怕對他這等妖邪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墨重修行不易,自然不願就這麼赴死。一聽有機會,便收了劍,跪倒在地。

“我願意放了這幾個孩子,隻要大仙留我一命。”

“好。”

墨重一晃眼,池水邊的兩個孩子不見了,那兩兄弟也不見了。要不是斷了的手臂和一身血汙,他怕是要以為一切都是夢境。這個千陌,倒是言而有信的人,這樣的人怕是六根清淨將來修佛成仙的吧。真好…怎麼自己就生了這副模樣?他低頭看著腳邊斷了的手臂,缺口處流淌著腥臭的黑水,那水渾濁,看著就讓人皺眉。若是自己也生成了千陌的樣子,如他們一般修仙成佛受人敬仰,就好了……

這便是小小的一顆種子,種在了墨重的心裡。他敬仰這個人,也嫉妒這個人。他曾三番五次以財、以名、以利甚至尋便了世間美貌妖嬈的女子,卻都未曾讓千陌動心,甚至未曾讓那人為之抬眼。當真是個聖人……可這世間怎麼會有聖人。那千燈分明是千陌的同胞弟弟,性格乖張霸道、變臉極快喜怒無常。但凡是千陌不喜的,千燈通通喜歡。千陌怎會有這樣的弟弟,若是……若是自己有這般的哥哥就好了。

這念頭讓墨重苦笑了許久,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人家是個什麼身份,當真是癡心妄想。

可儘管如此,他還是有意無意的去尋那倆人的蹤跡。他也不想做什麼,就遠遠的跟著。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千年,千年間妖族崛起越發昌盛,人界變化萬千有了皇帝有了王朝,陰府有了十判官。可千陌還是千陌,一絲一毫未變,猶如磐石一般堅韌。直到,直到遇到那個女子。

那是個猶如春光一般明媚的姑娘,眉眼間永遠帶著笑,唇齒間帶著滿滿的暖意。她總是穿一身鵝黃的裙,裹著銀色素紗的罩衣。她頭上挽著一個垂雲髻,戴著一支烏木簪子。那簪子做工粗糙,卻襯得她簡樸素雅。那女子的臉白淨,眼中含有秋水,唇微紅含羞,一雙手猶如白玉所雕。那女子能歌善舞,時常一人於山間野花爛漫之處翩翩起舞。墨重從冇見過這樣的女子,哪怕是見了他,那女子也是彬彬有禮的。

“你不怕我?”

“你若是不害我,我便不怕你。”

墨重的心一動,隨即摘了一朵雛菊,遞過去。

女子伸手接過,隨手就插在了發間。她笑起來,微微眯起了眼,歪著頭問他。

“我好看嗎?”

墨重第一次,說話咬了舌頭。

真是可笑,他一個妖邪居然為了一個凡人,動了那不該動的情絲。上天為了懲罰他的癡心妄想,便將千陌帶到了女子的眼前。隻是一眼,她不過看了千陌一眼,墨重就知道自己這情未能訴便已結。這小小的心思,墨重冇藏著掖著,自然也被千燈看得清楚。這小子,總是冷嘲熱諷,笑他不自量力。墨重看著那日光下的一對璧人,心裡空蕩蕩的。哪怕他殺再多的人,練了再強的邪術,也彌補不了。他不明白,他不明白自己哪裡不好。難道修不成正道,連自己心愛的女子也得不到嗎?

墨重不信,他不信那女子就能跟著千陌這樣的聖人一輩子,那有何樂趣?他就耐著性子等,可等了不到兩年,他就等不下去了。這種情愫日日夜夜的折磨著他,他身體裡的血液都叫囂著要奪取。所以……他做了。

做了那件事,卻不想將那女子陷入死境,可墨重救不了,他隻會害人,何時救過人?

她的身體受不住墨重…若是要救,就要違逆天道。千陌,那個聖人,卻真的做了。

這件事成了一個苦果,千陌、墨重哪怕是局外人千燈都要一同嘗。那女子是活了下來,卻不可輪迴,永生永世遊離再六道之中。墨重記得那女子最後的話,那原本溫順柔美的女子啊,卻口吐惡言。

“千陌!我恨你,生生世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