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崔綰綰死了,死在了桃花盛開的三月。

那時漫天春色,萬物復甦,眾生祥和。

漫山的花盛開,姹紫嫣紅,一時十分好看,北臨國所處之位,一年四季,寒冬冷日占據的時日尤其多,極少可以瞧見如此盛景。

崔綰綰便是在這樣一個難得的春日死在了郊外的一處破廟裡,頭頂之上是破瓦碎磚,四周是漏風的破敗牆壁。

她死前最後見到一幕,便是上方透過破瓦的一角湛藍晴空。

死在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有稍許惋惜,她想,今日還是她的生辰呢。

而她,死後屍骨直到腐爛,也未能等到有人前來替她收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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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孃的身子羸弱,還需用藥調理一段時日。”

“那便麻煩了。”

正值暈頭轉向,崔綰綰隱約聽到了這幾句話,對話的聲音令她十分熟悉。

眼皮像是被幾斤重的石塊給壓著,過了好久,崔綰綰方從模糊的意識中緩緩轉醒。

還未睜眼,手指先動了動,緊接著就聽見周圍傳來激動興奮的呼喚聲,七嘴八舌的,什麼聲音都有。

崔綰綰費力睜開雙眸,心想,原來像她這般惡毒的女子死後也能輪迴轉世嗎?

她還記得那個女人詛咒她,傷天害地之人死後會入十八層地獄,生生世世飽受折磨,永遠不得超生呢。

原不想,她居然還能有轉世的機會?

要不是現在這具身子暫時冇有什麼力氣,她可真想仰頭大笑幾聲,好好抒發一下心中那股氣。

隻是這投胎都不用喝孟婆湯的嗎?

“綰綰!我的乖寶,你可算醒來了,阿爹要心疼壞了。”一箇中年男人的聲音響起。

聽到這個無比熟悉的聲音後,崔綰綰身子一僵,猛地從床上坐起。

因為身體羸弱還未康複,她這起猛後的結果,便是新一輪的眩暈席捲過來,往後一倒,還好麵前的人一手托住了她的後背。

待崔綰綰看清眼前的人後,晃了一下神,一雙美眸瞪得圓溜溜,蒼白的唇微張著,像是受到了什麼打擊似的。

她還活著?

怎麼會?

“綰綰,可還有何處難受?告訴阿孃。”一位美豔婦人抬手摸了摸崔綰綰消瘦的臉頰,又為她拈了拈被子,滿目都是慈愛。

這一幕對於死過一回的崔綰綰而言,恍若隔世。

她大概……很多年都冇有得到過爹孃的慈愛與關懷了。

自從那個女人出現後,她這個名門貴女的日子翻天覆地,得不到遙不可及,觸手可得的轉瞬即逝,所擁有的一切都離她遠去。

她這一生,是被淒涼二字畫滿。

“爹爹,女兒有些乏。”崔綰綰想到了什麼,麵無表情地說了這麼一句。

麵前的人們也冇覺得哪裡不對勁,在崔父崔母的眼裡,乖女兒這是大病初醒,冇有什麼精力,還需好生休息一番。

“好好好,那阿爹和你阿孃便不打擾咱們乖寶休息了,綰綰要是哪裡不適,記得喊下人。”崔父一臉的心疼之色,摸了好幾下她的腦袋,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待所有人都離開後,崔綰綰靠在床榻上,盯著桌上的茶盞看了許久,纔開口喊道:“來人。”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個丫鬟走到床榻麵前,低頭行禮:“奴婢在,二姑娘有何吩咐?”

崔綰綰抬眸,“是芙蕖啊。”

她眼中劃過一絲冷意,這個小丫鬟,她可念得緊呐。

乃至一見到她,前世種種都瞬間浮現眼簾。

“芙蕖,你今年多大了?”崔綰綰低頭漫不經心地摸著蓋在身上的金絲絨被,這可是上好材料織成的被子,她已經忘了上一次撫摸是何時何地。

“奴婢今年十四。”芙蕖對於自家小姐的疑問有些不解,不過還是乖巧地回答道。

崔綰綰的手指停了下來,停了半晌後才繼續慢悠悠地描繪著金絲繡出的精緻花紋。

“知道了,你下去吧。”崔綰綰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像是一汪古井的冷,好似這樣的她,無論旁人說什麼也激不起她情緒的起伏。

芙蕖退下後。

崔綰綰低頭忽的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便流了滿臉。

她竟然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十二歲那年。

養不熟的白眼狼比她大個兩歲,打小便侍奉在一旁,既然如今十四,那現在的崔綰綰便是十二歲。

十二歲那年,她在和淩洵嬉笑打鬨時不慎掉落池塘,當時剛好趕上倒春寒,她便直接感染了風寒,大病了一場,很長一段時日無法下床行走,日日要喝那難喝至極的苦藥。

如此調養了足足半年之久,她的身子這纔好了起來。

她記得,淩洵當時被嚇得不輕,少年郎自責又難過,不知從哪尋了些藤條負荊請罪來了。

後來啊,她也冇有同他計較。

一則是對方好歹是個世子,崔氏雖說是書香門第,達官顯貴之一,到底還是比不上世子身份的尊榮。

二來嘛,淩洵同她是青梅竹馬,從小就陪在她身旁。

現在的崔綰綰回到了那年,和前世不太一樣的是,這一次的崔綰綰並未感覺身體有多麼的病重,似乎這場落水帶來的後遺症在她重生的那一刻煙消雲散,一切迴歸原點。

崔綰綰的前世,是從一個名門貴女的嬌嬌兒開始,中途遇見了一個來自異世的女子,在那女子純潔善良和優秀聰慧的襯托之下,她如惡臭水溝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還會砸傷周圍的所有人,令人厭惡又憎恨。

她所擁有的,但凡衛卿玉喜歡,她就握不住。

任何一件事物,隻要衛卿玉出手,便輕而易舉成為千古絕唱,隻要她登場,所有的目光都會被她吸引。

太後的壽辰上,崔綰綰苦學多年的琵琶,被衛卿玉的琴聲碾壓得一文不值。

其實崔綰綰也從未想過要和衛卿玉爭奪什麼,她既然願意做那耀眼驕陽,那麼崔綰綰便隻做自己的璀璨星辰。

可偏偏,衛卿玉要來搶奪她的東西。

直到她被衛卿玉踩斷指骨,看著她揚起下巴,驕傲自信地說:“天之驕女又如何?我可是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大學生,是擁有係統的天選之人,你爭不過我,你隻會輸,一敗塗地!”

“怎麼樣?被至親至愛厭惡拋棄的滋味如何啊?是不是很不好受?我纔是女主,你的人設註定是惡毒女配,是我的墊腳石。”

崔綰綰曾經很長一段時日無法理解,素未謀麵的姑孃家為何會對她衝升起如此大的敵意,待她知曉之時起,已經晚了。

崔綰綰驕傲的脊骨被折斷,曾經引以為傲的容貌被衛卿玉製出的削骨水毀成坑坑窪窪,從雲端跌落,被無情地踩在爛泥中苟延殘喘。

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異世女的一場奪愛遊戲。

她討厭衛卿玉,所有人便開始厭惡她;她不願意將珍視之物白白送給衛卿玉,便被兄長指著鼻子罵;她對衛卿玉的假意示好冷眼相對,換來的則是爹孃的巴掌和嫌棄。

她的一句“衛卿玉是賤人”,得到的便是雙腿殘廢,手骨儘斷,再也習不了武,也彈不了最喜歡的琵琶。

然而說這話時,剛好是因為她的夫君休棄她,轉頭迎娶衛卿玉。

如果不愛,當初何必要娶她?為了得到崔氏的支援,也為了成全他那虛偽的仁義道德。

到最後,所有人都罵她心腸歹毒,自私自利,落得如此下場是她的報應,是老天開眼。

可是她又做錯了什麼?

孩童被搶心愛之物都知曉反抗,憑何她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