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來到。池塘邊，楊柳飄絮，小鴨嘻鬨；田畈裡，犁耙水響，燕子銜泥。向文帶著兩個弟妹又開始忙碌了起來。

一天中午，向文吩咐弟妹倆在家做飯，他獨自跑到桂河邊去了。他知道向俊這幾天正在桂河附近用拖拉機幫農戶耕田。他想找向俊幫個忙，把榨門塘邊的一畝半水田整理一下，好趕季節下秧、插秧。至於工錢，等賣了早稻穀再還。

向俊聽向文說要用拖拉機耕田，便一本正經地說：“我倆同學之間、叔侄之間的事好說，暫不談錢。”

向文以為向俊答應了幫忙，正準備道聲“謝”，誰知向俊又變腔調了：“你家要耕田，怎麼不早點與我打招呼呀？這幾天要耕田的人家實在是太多了，我確實忙不過來。”

向文一聽傻了眼，充著向俊就發怒了：“你個**日的，不願意幫忙算了，我用鋤頭挖！”

向俊一聽，哭笑不得，油門一踩，把拖拉機開得老遠。

正當向文準備返身回家時，他突然發現自己正對麵的田埂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雖然不能看清麵容，但他可以肯定，那人就是媽媽。

這時，向俊開著拖拉機又轉攏來了，他見向文一直盯著對麵的人，估計他還冇看清是誰，於是停下拖拉機，用肯定的語氣告訴他：“那是你媽媽。”接著又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會對你二姑媽講的。”

向文正想喊一聲媽媽，耳邊又驀然想起二姑媽對他反覆輸灌的古訓“下堂不認母”，旋即又把張開的嘴緩緩地閉上了。

就在這當兒，程鳳蓮也似乎瞧見了他。她知道文兒的視力不太好，但她也不敢輕易地開口喊他，如果喊了不理睬，那隻會讓人更心痛。

母子倆已經大半年冇見麵了，這會兒，中間隻隔了一丘田，就這樣麵對麵“對恃”著。

媽媽有養育之恩，中國不是還有句俗語稱“兒不嫌母醜”嗎？此時的向文，已經顧不上二姑媽的什麼“古訓”了，他立馬脫下球鞋跳下水田，徑直奔向對麵田埂上的媽媽……

向文回家後，並冇有把見到媽媽的事告訴弟妹倆，更不敢告訴二姑媽。因為，他怕二姑媽罵他冇“骨氣”。

第二天上午，向文帶著弟妹倆整理榨門塘邊的一畝半水田。向文估計，要用鋤頭將這一畝半水田全部翻一遍土、整平，可能得花兩三天時間。季節不等人。向文二話不說，捲起褲腳，帶著弟妹倆下田了。

起初一會兒，三人乾得很是有勁，弟妹倆還比起了輸贏，看誰挖得快。可是，挖了不到一刻鐘，一個個都累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弟妹倆受不了這個苦，先後丟下鋤頭，徑直跑到田埂上坐著大哭了起來。

向文連忙停下手中的活兒，打趣地道：“怎麼不害臊啊！剛纔還在吹牛比輸贏，這會兒又哭起來了，要是被外人看見，還以為我又打了你們哩！”

見弟妹倆越哭越厲害，向文又隻得好言相勸：“要是累了，你們兩個就多休息一會兒吧！什麼時候想挖就什麼時候再下田。哥哥一個人挖。”

弟妹倆這才停止了哭泣。

向文揮汗如雨，兩隻手掌早已磨起了血泡，但他仍然咬牙堅持著。

過了一會兒，向武突然站在田埂上大聲叫喊：“哥——你看哪個來啦？”

向文一怔，抹了一把汗，扭頭一看，原來是小珍！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當兒，小珍扛著一把鋤頭，步履輕盈地來到了向文家的田埂邊。弟妹倆連忙上前迎接，向文則站在泥巴田裡扶著鋤頭柄靜靜地看著她。

“你們兩個光偷懶呀！”小珍衝著弟妹倆笑了。說罷，很麻利地脫下外套和球鞋，挽起褲腳，準備下田乾活。

向芳也立馬露出了笑臉。

“人多才乾得有勁嘛！”向武做了一個鬼臉。爾後，連忙同兩個姐姐一道下了田。

小珍扛著鋤頭，邁著一深一淺的步子，很快走到了向文的身邊。

“珍珍……這怎麼好意思呀……”向文甚是激動，他後悔不該在媽媽麵前提起挖田的事兒。

“反正我在家也是玩。”小珍連忙接過向文的話。小珍說的不假，她從小嬌生慣養，更何況她現在有媽媽的關愛，連家務事都做得比較少。

又是大半年不見，小珍現在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大姑娘。她的身材愈來愈豐滿，皮膚依舊是白嫩白嫩的，根本不像個農村姑娘，一頭長長的秀髮，用纏了紅絨的橡皮筋束在腦後。

“不認識我呀？”小珍見向文看著她不眨眼，立馬笑開了。

終於又看到了那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向文的臉紅了，心醉了。

起初，向文以為是媽媽和大伯特意讓小珍來幫忙的。但從小珍的嘴裡得知，是她自個兒堅持要來的。

離開崗上灣後，媽媽和大伯再也冇有任何“靠山”了，現在就指望找個有錢的上門女婿，好為他倆養老送終。

儘管小珍的姐姐家裡有錢，但聽說父親再婚後，就不再過問父親的事了，除了買衣服給小珍穿；小珍的哥哥結婚不到一年就離婚了，現在已與家裡失去了聯絡……

媽媽和大伯很是失望。

小珍之所以冇急著找婆家，是因為她心裡還一直裝著向文。畢竟她和向文在一起生活過那麼長一段時間，在一口鍋裡吃過飯，在一張床上睡過覺。

特彆是當媽媽和爸爸親口許諾他倆的親事後，她為之臉紅過、心動過、開心過，儘管當時她還冇有完全醒事。她與他在一起時的每次極為簡單的親昵舉動，至今縈繞在她的心頭揮之不去。

小珍想，如果不是爸爸突然帶著她離開了崗上灣，興許自己現在已經與向文真正相愛了。

因此，當媽媽回家談了向文高考落榜後的一些情況後，小珍想見向文的心情就更迫切了，她扳著指頭一算，二人已有整整九個月冇見麵。

她內心也很清楚，向文冇有考上大學，落得回家種田的結果，多多少少也與自己有點乾係，向文的心裡現在恐怕最難受。既然他現在有難處，她完全應該站出來幫幫他，何況隻是挖田的小事。

兩個大人拗不過小珍，雖然不樂意，但最終還是點頭了。

“你一個大姑娘，就不怕彆人說閒話呀？”向文突然問。

“我纔不怕哩！即使二姑媽說我，我也不在乎。”小珍依舊那麼任性，還頗有點潑辣勁兒。

“二姑媽當然不會反對。隻是我倆的家庭關係太特殊了……”向文不知如何往下說。

說曹操，曹操就到。向小英見向文帶著兩個弟妹挖田，連忙從自家提來了一壺涼茶。當她發現小珍也在這裡幫忙後，先是大吃一驚，繼而又很快冷靜了下來。

其實，向小英內心隻恨向文的媽媽和大伯。她以為，是兩個大人之間的事，拖跨了向文的學習成績，害得向文高考落榜回家種田。小珍是個晚輩，也是個受害者。

向小英像從前一樣，對小珍非常客氣。她臉上掛滿了笑容，一邊倒茶一邊與小珍打招呼：“珍珍，彆累壞了，快來喝點茶。大半年冇見麵，讓二姑媽好好瞧瞧。”

小珍見二姑媽對自己依然如此客氣，知道自己錯怪了她，連忙高高興興地來到了她的身邊。她接過二姑媽手中的茶缸後，故意偏著腦袋問：“二姑媽，您看我長變了一點冇有？”

向小英連忙伸手摸了摸她的秀髮，笑眯眯地道：“長成人了，長漂亮了。”

小珍聽後，衝著向文很自信地笑了。而此時跟在身後的向文似乎感到有點自負，連忙低下了頭。

“文兒，你彆讓珍珍陪你挖田啊！這麼重的活兒，她一個女孩子怎麼吃得消呀？”向小英衝著向文嗔怪地道。

“是珍珍姐自己要下田挖的。”向武站在一旁開腔了。

“是嗎？”向小英大為不解。

小珍一邊喝茶一邊衝著二姑媽微笑地點了點頭。

向小英想，文兒要是考上了大學，珍珍現在肯定見不著他，即使她冇有離開崗上灣，將來文兒也不一定會娶她做媳婦；可文兒偏偏又冇有考上大學，珍珍又居然親自找上門來了……

莫非這兩個孩子真的有緣啊？

“二姑媽，您早點回家吧！這畈裡的氣溫太高。”向文關切地道。

“好好好，我馬上回家，你今天就把珍珍留在這裡玩一天吧！彆再挖田了。”向小英一臉的笑，回頭又囑咐小珍道，“珍珍，有空到我家裡去坐坐，我家桃花還經常叨唸著你哩!”

“知道啦二姑媽!”小珍欣喜地道。

見二姑媽離開了田畈，向文便招呼弟妹們收工，下午再接著乾。

當兄弟姐妹四人剛走上田埂時，向俊開著拖拉機慢悠悠地從榨門塘埂上駛了過來。

向文一怔，大聲道：“你發神經呀？馬上要吃午飯了，你還把拖拉機往哪兒開？”

“還不是怕你這個潑婦呀！”向俊也大聲道，“我剛剛在一個戶主家吃過午飯了。我是特地抽空來幫你耕田的。”說罷，又轉臉衝著小珍笑了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這纔像個‘老大’的樣子。你要是不來幫忙，我們兄弟姐妹恐怕都要倒在這泥巴田裡了。”向文突然受感動了，他錯怪了向俊。

向俊見向文露出了笑臉，自個兒也樂了：“你們都回家吧！我一會兒就搞定啦！”

“謝謝！”向文喜不自禁，又問：“那錢的事——”

“說了暫不談錢。你心裡記著就行。”向俊連忙打斷了他的話。

向文不再說什麼了，衝著向俊豎起了大拇指，然後招呼弟妹們到塘邊洗腳。

回家後，大家都疲憊不堪。小珍說：“你們去休息，我來做飯。”

“我幫你燒火。讓兩個弟妹去休息。”向文連忙走到了灶門口。

兩個弟妹確實累得不行了，一聽此話，都跑到房間的床上躺下休息。向文開始燒火，小珍洗鍋抹灶做飯。

二人又細聲細語地聊了起來。

“珍珍，我已經許久冇吃你做的飯了。”

“你要是喜歡吃我做的飯，我往後就常來。”

“你來多了，媽媽和大伯恐怕會不高興的。”

“我纔不怕哩！不過，你得抽空去看看媽媽，畢竟你是她生的，彆再拉不下麵子。我覺得爸爸全聽媽媽的，所以你要跟媽媽常來往，把關係搞好。”

“我也打算再專門抽時間去看望媽媽和大伯。”

……

午飯後，向文想留小珍在家多休息一會兒，但小珍執意要走，她說：“今天大家都累了，滿身都是泥巴，我想早點回去洗澡換衣服。改天再過來玩。”

“那行。”向文並冇有為難小珍，“我會儘快抽時間去看望媽媽和大伯。到時，順便接你來幫忙插秧。”

“乾重活兒比不上你，插秧肯定比你快。”小珍爽快地答應了。

送走小珍後，向文似乎有點失落感。從他的言行中也可以看得出，他現在真正喜歡上了小珍。也難怪，離開學校的向文，每天起早摸黑地乾農活兒，心中是何等的空虛啊！

弟妹倆似乎都看出了哥哥的心思。妹妹不敢隨便開口說這事兒，她怕哥哥責怪她。膽大的弟弟先開口了：“哥，你可以天天去找珍珍姐玩呀！”向文聽罷，隻是一聲苦笑，並冇有責怪弟弟。

楊楚聽向小英說小珍來過向文家，便特地找到向文，用手指著他的鼻子說：“你個苕兒，你要是有板眼的話，就把她的肚子搞大，保證冇人說你半句閒話……”

向文一聽傻了眼，這哪像一個長輩說的話啊！他趕緊低頭不語。很顯然，二姑父是對大伯“拐”走媽媽心有不甘，這是在說氣話。

一時間，個彆好事的鄰裡鄉親也暗地裡幫向文出餿主意，說這是送到嘴邊的肉，不吃白不吃；你家裡的條件這麼差，想找個好媳婦不容易，不如把“生米煮成熟飯”……

向文又不是三歲小孩，他會這麼傻嗎？弄不好，身敗名裂。就在前不久，他聽說有個高中同學，高考落榜回家後無所事事，就是因為強行與繼母的未成年女兒發生了性關係，後來被繼母告了判了刑。

儘管向文喜歡小珍，但在雙方冇有正式確立戀愛關係之間，他是絕對不會這麼做的，何況他和小珍還冇到法定結婚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