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慈安殿與勤政殿隔著東西十二宮,沈清禾不急不緩保持著自己的步調走在狹長的宮道上,兩旁巍峨宮殿豎起的城牆將這一片天地劃分成大大小小的住所,鳳鸞宮 、瑤華宮、玉芙宮、鳳儀宮、椒房宮、重華宮,數不清的金碧輝煌殿宇樓閣中,住著數不清的人。
肅冷的風好似頑皮的孩童,他不熟悉宮中道路,來回穿梭於此地,樂不思蜀。一會兒撩一撩小宮女耳垂下的桃木耳墜子,一會兒從成群結隊的小太監腳底下躥過,用力吹鼓起菸灰色太監服。
或者來了興致,跑上高聳的四邊圍牆,瞧一瞧東南西北四個宮門,扒拉一下朱雀玄武的青銅像,又或者攀上金色屋簷,瞅瞅一眼望不到邊的皇城究竟有多大,等到累了,慢慢走過禦花園,溜進無人宮殿內歇上一歇,亦或沉沉睡去。
宮道上不止沈清禾走著,有太監清掃宮道,有宮女捧著錦盒路過,無一不對著沈清禾行禮:“姑姑。”
沈清禾略微頷首,算是應了,她神情雖看著不錯,可內裡心思卻是想著彆的。
秋陰方纔的話迴響在她耳邊,沈清禾隻覺頭痛異常。
沈清禾原本也是慈安殿伺候的一等宮女,就好比現在散霜、秋陰她們的位置,可自從前一任慈安殿宮令女官王姑姑告老還鄉之後,她便頂替了其位置,這還是王姑姑看中她的結果,否則,再換一位宮令女官來,沈清禾怎麼說也得摸索著他人脾性過日子,好歹,現如今,不用過多看人臉色,隻管伺候好太後便是。
可一想到皇後,沈清禾眉間掠上一絲煩意。
皇後孃娘是太後親侄女,可性子實在是不怎麼討喜,三天兩頭到慈安殿,不是哭訴賢妃,便是哭訴聖上,有時候明明太後給了法子,也能用得亂七八糟,像現在這樣,沈清禾頂著皇後名頭去勤政殿送吃食,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再想想過不久的事情,沈清禾已經能猜到太後一定又會讓自己去鳳鸞宮協助皇後孃娘。
左不過忍耐著皇後孃孃的性子罷了。
沈清禾歎口氣,停下腳步。
“你怎麼來了?”
還不等沈清禾邁上勤政殿前的漢白玉石階,勤政殿總管太監——陳福著急忙慌就下來了。
他皺眉,一邊問,一邊窺見散霜手裡的食盒,接下去的話很自覺冇再問出來,而是調侃道:“皇後孃娘又去慈安殿了罷?可要我說,你今兒可來得不是時候,賢妃娘娘已經在裡頭了。我估摸著,今兒還得是賢妃娘娘侍寢。你可要白跑一趟了。”
“我來,也隻是奉皇後孃娘之命,給聖上送吃食罷了,賢妃娘娘既然已經在裡頭了,那我等一等就是了。”沈清禾與陳福也算老相識了,她麵不改色揚一揚笑,朝著陳福低首道:“公公,賢妃娘娘已經連著侍寢兩日了,您說,要是今兒個還是賢妃娘娘侍寢,那賢妃娘娘算不算得上是後宮裡頭一遭?”
陳福本也笑眯眯聽著沈清禾講話,可越聽越不得勁兒,到後來,更是皮笑肉不笑起來。
他怎麼就忘了,沈清禾來,一定是明裡奉皇後孃娘之命,暗地裡可有太後孃娘給撐腰著,今兒晚上要是還是賢妃娘娘侍寢,那聖上可就連著三日夜宿重華宮了,連皇後孃娘都冇有的盛寵,可不是後宮裡頭一回麼?
這就實打實表明瞭賢妃娘娘壓了皇後孃娘一頭呀。
要不得要不得!
就算聖上忘了這事兒,他也不能忘啊,否則,事後太後孃娘計較起來,豈非是他這個總管太監要遭殃?
大冷天的,陳福背上冷汗唰一下冒了出來,咕咚嚥下一口口水,急忙道:“你等等,你等等,我這就進去。你可得等著。”
沈清禾當然得等,吃食冇送出去,任務就還冇完成,她腳步調轉了個方向,尋摸一處避風的地方,施施然等著。
勤政殿位處皇城正中央,前麵是漢白玉鋪就而成的一大塊空地,四周都有穿著厚重鎧甲的殿前帶刀侍衛守候,一眼望去,威嚴且空蕩。
沈清禾冇等一會兒,勤政殿的大門吱嘎一聲開了。
賢妃一襲靛藍色刺繡鳶尾花宮裝,由著宮女給自己披上同色係狐毛披風,一雙眼冷冷凝著,居高臨下望著石階下方的沈清禾,珍珠流蘇釵隨著賢妃一步一步婷婷嫋嫋走下來,晃盪出一陣一陣盈白光芒。
賢妃轎輦就在沈清禾身後不遠處,她路過沈清禾,像是嘲諷又像是不屑,輕輕巧巧哼了一聲道:“到底是太後孃娘宮裡的人。”
“奴婢恭送賢妃娘娘。”沈清禾微微屈膝行禮。
她低著頭,看不見賢妃神情,同樣,賢妃也隻能咬著牙一甩雲袖離開了此地。
直到繡著三層銀絲邊的宮裝裙襬像翻飛的蝴蝶一樣離開自己的視線,沈清禾才慢慢起身:“多謝公公。”
“嗐,快些進去吧。”陳福也不知該說什麼,嘖嘖兩聲,衝沈清禾一努嘴道。
沈清禾冇讓散霜跟著進去,而是自己拎著食盒,儘量輕手輕腳踏進勤政殿,她瞄一眼正上方,龍椅上空空蕩蕩。
勤政殿來過多次,可沈清禾還是聞不慣濃重的龍涎香,那是帝王身上的味道,也是至高無上的代表,宮裡,能用龍涎香的,也就龍椅上的那一位。
沈清禾變換著自己的呼吸起伏程度,讓自己儘快適應這個味道,否則,在聖上麵前大不敬,可就不隻是丟臉的問題了。
她垂眸,盯著殿內青白玉地磚,蓮步輕移,繞過一整麵放滿書籍的黃花梨博古架,然後,龍涎香的味道更甚,她冇忍住,屏住呼吸皺皺鼻。
巨大博古架之後是一整張金絲楠木龍案,兩者之間存在著一鼎三腳雕刻鏤空重瓣蓮花樣式博山爐,有絲絲縷縷的白煙從中升起,伴隨著地龍的熱意,遍佈周身。
沈清禾深吸一口氣,微微抬頭,卻不想撞進一雙似笑非笑、肆意打量她的戲謔黑眸中。
大概是熱的,鼻尖沁出一層薄汗,拎著食盒的手心略微濕滑,沈清禾心底無端端冒出一陣躁意,四麵的百格窗密不透風,龍涎香又深深侵入她的鼻腔,沈清禾焦躁卻無法逃脫此處。
她鎮定萬分的低下頭,俯身道:“奴婢給聖上請安,聖上萬安。”
半響,龍案後一道低低的笑聲傳出,像是深海中蠱惑人心的妖獸,嗓音低沉卻充滿磁性:“起來吧,讓朕看看,你又替皇後送來了什麼?”
“謝聖上。”
蕭祈薄唇邊掛著一抹玩味的笑,好似湖麵泛起一陣漣漪,快速覆蓋住整張棱角分明的臉,他不僅嘴角帶笑,就連眉眼也輕輕上挑,彷彿捕捉到獵物而不急著享用的狐狸,任由其在鋒利爪牙下一遍遍討饒。
蕭祈緊盯著沈清禾走近前來,嘴角下耷了三分,出其不意道:“你不會又帶了牛乳來吧?”
稍顯突兀的一句話,卻成功地讓沈清禾拿吃食的手停駐在空中,不退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