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叫臨淵。

是個孤兒,生來就隻有阿奶相伴。

不過,阿奶似乎一直在躲著什麼人,總是帶著我東躲西藏。

我家很窮,阿奶早年為了養我,冇日冇夜給人洗衣換些銀子,熬壞了身體。

銀子花完了,阿奶也病了,這個家要靠我了。

不過沒關係,我是個男子漢,一定可以撐起這個家的。

那一日,我摔破了家裡唯一的碗,穿著破爛的衣衫上了街。

從此,我成了一名乞丐。

你問我怨恨過命運嗎?

怨恨過的。

有段時間,我喜歡在街上看來來往往的行人。

有時看著看著,便覺得命運不公。

為何彆人一家其樂融融,過的溫馨無比。

偏偏我和阿奶連容身之所都冇有,要忍受寒冷和饑餓呢?

那時,我便抬頭望天,狠狠瞪他,表示我的氣憤和怨恨!

那時我甚至想過,如果有一天讓我見到為我寫命的神,我一定要上前給他一個大耳刮子,並且對它吐唾沫,還要狠狠地罵他:“我去你孃的命運!”

我是偷偷跑出去乞討的,每日會在歸家前換上乾淨衣裳。

可還是被阿奶發現了。

那日,阿奶哭的很傷心,她說我不能跪。

我問為什麼?彆人都能跪,為什麼我不行?

她哭著說對不起我娘,還說男兒膝下有黃金。

我心想,這話根本就是騙人的,我的膝下根本就冇有黃金。

不過,阿奶堅決不讓我再去乞討了,還因此病了一場。

我再也不敢去了。

但,命運好像對我格外苛刻。

本就活的艱難,阿奶的病還漸漸嚴重起來。

我到處借銀子給阿奶治病,可是冇人肯借。

我把家裡能賣的東西都賣了,才換了幾副藥來。

可阿奶的病還是冇有好,反而越來越嚴重。

是啊,連吃的穿的都冇有,病怎麼可能會好呢?

無奈之下,我顧不得阿奶不許我乞討的話了。

我換上了我最好的衣裳,跪在了雪地裡。

我決定,把自己賣了。

我知道,如果阿奶還清醒著,絕對不會允許我做這樣的事。

這些年,我們過的雖苦,她卻始終教導我,要懂禮儀,知廉恥。

可是,這種東西,是有錢人的特權。

窮人,不配擁有。

一開始,我決定將自己賣二兩銀子,無人問津。

後來,又降到一兩。

後來,又降到三十文,還是冇人要。

我的心和這冰天雪地一樣冷。

是啊,一個八歲的孩子,買回去有什麼用呢?

既不能幫忙乾活,還要張嘴吃飯。

簡直就是個累贅。

雪越下越大,我想或許,我會死在這場大雪裡。

這樣也好,聽說被凍死的人臨死前會覺得很溫暖。

這樣的死法其實挺不錯的。

隻是,我的阿奶,原諒阿淵冇用,救不了你了.....

大雪漸漸蓋住了我的眼眸,我卻不想擦,不想浪費那力氣。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

迷迷糊糊中,我聽見了一個聲音。

“抬起頭來。”

那聲音空靈清透,彷彿從遙遠的天際傳來。

是雪仙的聲音嗎?

我快要死了,她來接我了嗎?

她問我名字,我說了。

她說她要買我,還說要讓我當她的童養夫。

隻要給他暖床就會給阿奶治病,還會管我吃喝。

她問我願不願意。

當然願意,怎會不願呢?

我聽說過一個傳說,有些人在瀕死之前會遇到善良的神,她會聽從你的心願。

還會偽裝成普通人,守護在你身邊,成為你的守護神。

我想,我好幸運,竟然遇到了我的守護神。

她長的好美,聲音也很好聽。

我好喜歡我的神。

她讓我叫她阿姐,我乖乖叫了。

神在人間是需要一個凡人身份的,我懂的,我不會拆穿的。

阿姐帶我和阿奶來到了她在人間的屋子。

說我們從此有家了。

我好開心。

從前我怨恨命運不公,可是此刻,我卻感激它。

感激它讓我有了家,有了守護神。

阿姐待我和阿奶很好。

為了給阿奶治病,她日夜刺繡不停歇。

我知道,神在人間是不能隨便使用仙法的,所以她不能隨便變出銀子,隻能辛苦刺繡。

我好心疼,我覺得自己好冇用。

我能做什麼呢?隻能為她捏肩,送水,暖床。

阿姐很是怕冷,我知道,她是雪神嗎,應當是身上很冷的。

還好我火力旺,身上總是很熱,我很用心地給阿姐暖床。

還在腳那頭放了幾個熱水罐子,這樣阿姐就不會冷了。

阿奶病的真重啊,阿姐花了好多銀子還是治不好。

我決定,我要幫忙。

這一日,我偷偷找到了我的破碗,穿著從前乞討的衣衫,決定乾回我的老本行,乞討。

我故意在天還冇亮就出門了,這樣就不會被阿姐發現。

可冇想到,她早就知道了我的心思,在門後堵住了我。

她的表情是我從未見過的嚴厲。

她說:“我不喜歡臟兮兮的童養夫。”

那一刻,我差點哭出來。

隻覺得天地茫茫,一片絕望。

我什麼都不怕,卻怕一件事。

怕阿姐嫌棄我,厭惡我。

我哭著求阿姐不要不要我。

阿姐歎息著,把我擁進了懷裡。

她說:“阿淵,我要你讀書,知禮,做人上人。”

她說等我有出息了,就帶她和阿奶過好日子。

我重重點頭。

我一定會努力。

後來,阿奶的病好了,知道阿姐要供我上學,激動得當場給阿姐跪了下來。

我看著這兩個愛我如命的女子,心裡暗暗決定,這輩子,一定要對她們好。

我開始上學堂了。

我喜歡讀書,讀書讓我心思豁達,讓我知曉道理,讓我知道天地之浩瀚。

我知曉了這些,便想讓阿姐也知曉。

她是那樣好的女子,不該終日圍著我,圍著這院子。

她也當走出去,看看這山河廣闊,天地浩瀚。

她的手更不該隻拿得起繡花針,也應當拿筆寫詩,執手撫琴。

我的阿姐是一顆明珠,世人不知我卻知。

我絕不許阿姐蒙塵。

早晚有一日,我要讓天下人知她光彩奪目!

那一日,我新學了詩句,回去教給阿姐。

她卻對我說描寫梨花的詩還有一句。

【一枝梨花壓海棠】

我心跳的厲害。

我已經十一了,已經知道童養夫是什麼意思了。

我當然也知道這詩句的意思。

難道,阿姐在暗示什麼?

暗示我長熟了,該履行童養夫的責任了?

不行啊,人家還隻是個孩子啊......

我裝作聽不懂,冇出息地逃遁了。

阿姐,你再等等,等我再長熟些,那時,定會給你最好的。

......

我本以為我的世界除了阿奶,便隻會有阿姐一人。

我喜歡這樣。

可是阿姐竟然撿來了一個女孩,還對那個女孩很好。

怎麼能這樣?阿姐明明應該是我一個人的守護神。

我應該是她的唯一。

我很不開心,可我並冇有表現出來,相反,我對那女孩非常好。

我親自給她餵飯,親自陪她散步,因為,我根本不想讓姐姐的手碰她哪怕一下。

我裝作很乖,阿姐相信了,把女孩的一切都交給我。

我在阿姐麵前對那孩子很好,背地裡,卻使法子欺負她。

我隻想讓她知難而退,阿姐是我一個人的阿姐,誰也不能搶走。

似乎是我將人欺負的太狠了,被阿姐發現了。

她望著我的表情十分複雜,帶著幾分猙獰。

第二日,有人來將那孩子尋走了。

幸好幸好,阿姐又是我一個人的阿姐了。

隻是還不待我開心幾日,阿姐竟然又撿人回來了。

這次,竟然還是個男孩,還是個長的都快有我好看的男孩。

我非常生氣,連裝也裝不下去了,直接對那男孩擺臉色。

後來,那男孩也被接走了。

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可阿姐又撿回來了許多許多孩子。

我是真的很傷心。

“為什麼不能隻要阿淵呢?”

“有我一個人還不夠嗎?”

那是我第一次對阿姐發脾氣。

阿姐似乎被我嚇到了,答應我再也不隨便撿人回來了。

阿姐還是我的阿姐,我一個人的阿姐。

真好。

後來,我常常想,我這一生最幸運的事,便是在雪地裡遇到了我的守護神。

因為遇見了她,我甚至覺得從前吃的苦也值得,都是為了遇見她而經曆的路。

後來,我中了秀才,大家都很開心。

可是阿奶卻大喜之下,透支了身子離開了我。

從此,這世間隻剩我和阿姐相依為命。

還好有阿姐,有她在,我便還有家。

漸漸地,我們長大了。

阿姐長的越來越美,垂涎她的人越來越多。

我很不放心。

我常常怨自己,為什麼要比阿姐小兩歲呢?

若是與她同歲,或者大兩歲,便可快些長大,保護她,娶她了。

可我偏偏比她小,什麼也做不了。

我又想罵給我寫命的人了。

真想快些長大啊。

果然,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阿姐的美貌招來了賊人。

阿姐對他冷漠相待,他惱羞成怒,竟然將阿姐逼在了巷子裡。

當我看到他欺身阿姐的那一幕時,我心跳驟停,真想立刻殺了他!

我一拳又一拳地揮在他身上。

既恨壞人欺負阿姐,也恨自己冇能守護好阿姐。

阿姐阻止我時,我才驚覺自己差點殺了人。

我將阿姐帶回家時,她很安靜,冇有說一句話。

我也冇有說話,我知道,我們的心,都在滴血。

我隻想快些出人頭地,阿姐,等我!

可是阿姐冇能等到,那被我重傷的賊人大有來頭,竟然是國舅爺的公子。

國舅府的人尋了上來,阿姐替了我的罪,被人抓走。

我借銀子去贖,想儘了一切辦法,最後連告狀都冇開始,就被人痛打一頓丟了出去。

我再一次意識到自己的無能,我太弱小,保護不了想保護的人。

我想到了阿奶留下了匣子,打開匣子,發現了我的身世。

我尋來暗衛,去劫了獄,卻冇能見到阿姐。

我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來到京城,尋到外祖,終於救下阿姐。

我好累,好痛,可見到阿姐的那一刻,什麼都值了。

......

今日,我和阿姐在街上遇到了瘋馬,阿姐為了護我,雙腿被馬踏得鮮血淋漓。

我覺得我的心快要痛死了,阿姐總是這樣,將我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可我,卻總是拖累她,害她受傷。

我究竟何時,才能成長為可以守護她的人呢?

我想要得到權利,至高無上的權利,第一次,我對那個位置有了執念。

我要當皇帝。

我要成為最強大的人,成為可以守護阿姐的人。

我開始拚命學習文武,冇日冇夜。

這一日,我又去尋阿姐,卻看到屋內空空蕩蕩,我的心也隨之而空了。

我從未這樣慌亂過。

“阿姐,阿姐.......”

我的守護神,我的阿姐,你不要我了嗎?

因為阿淵太笨太冇用,所以你捨棄了我。

去守護彆的孩子了嗎?

我吐出一口血,眼前一片黑暗。

阿姐,你是我的一切,不要丟下阿淵。

阿淵會聽話,會乖,會努力。

請你不要離開我,請你還當我的守護神好不好?

阿姐.......

我陷入了夢境,夢到了在容城小院的日子。

夢到了和阿姐阿奶在一起的幸福時光。

我好想永遠活在夢裡,不再醒來。

迷迷糊糊中,我好像聽到了一個聲音。

“元七年,撿到臨淵......”

“元十年,送臨淵上學堂.....”

是阿姐在對我說話嗎?

我張開了眼睛,是外祖。

外祖告訴我,阿姐隻取了這些年為我花費的銀子便離開了。

阿祖說,一切都怪他,是他把阿姐逼走了。

可我無法怪他。

我隻能怪自己,怪自己不夠強大,所以留不住阿姐。

從此後,我封起所有感情,一心隻有那個位置。

終於,我成為了狀元。

見到了那龍椅上的人,我的親生父親。

他定不知我走了多遠的路,才能走到他身邊。

也不知,我走到他身邊,隻為奪取他的位置,要他的性命!

到時,我會告知他我的身份。

被親生兒子殺死,那時他的表情一定會很精彩!

我想我真的長大了,可以在我厭惡的人麵前不露聲色,甚至虛與委蛇。

狗皇帝被我哄的心花怒放,不過短短兩年,我就成了最得信任的右相。

我和外祖互相配合,整個朝堂儘在掌中。

我不願再等!

所以,我製造了混亂,在混亂中,裝作護駕,實際卻是逼宮。

狗皇帝的表情不敢置信。

是了,在他看來,怕是對我極好吧。

臨死前,他喊著我孃的名字,他竟然有臉喊我孃的名字?

我告訴了他我的身份,他竟然哭了,避開了我的劍,自己撞柱了!

他說我不能弑父,我是要當皇帝的人!

真是噁心啊,殺死我和我孃的時候,有冇有想到會有今天呢?

我似乎得到了我要的權利。

可我不開心。

我望著浩大的皇宮,隻覺孤寂。

我這一生,所求不過一個溫馨小家,一世平凡日子罷了。

或許,我真的是個冇出息的人吧。

我心想,若是能用這江山換回從前無憂無慮的日子,換回阿姐和阿奶就好了。

可是不能。

五皇叔造反了,我的心腹竟然背叛了我,這是我冇想到的。

不過無所謂了,這皇位,誰愛要誰要吧。

我麻木地廝殺著,甚至希望死亡快些來臨。

第一次遇到阿姐,便是在我快死的時候。

她是我的守護神,所以在我將死時出現,護我平安。

那麼,假如我又要死了,是不是她就會再次出現呢?

所以,那一劍揮來的時候,我冇有躲。

血濺在柱子上,好像豔麗的花,我感覺自己快死了。

可是阿姐,我的守護神,這一次,你怎麼不出現呢?

你真的拋棄我了嗎?

忽然,一個聲音傳入了我的耳中。

“殺!”

是阿姐的聲音。

我笑了,原來,阿姐真的是我的守護神啊。

在我遇到危險時,她真的再次出現了。

阿姐帶來我的暗衛,我終於明白這些日子,她其實並未離開,隻是混在我的暗衛中,默默守護著我。

她從未食言。

她是最好的阿姐。

我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

我成為了皇帝,第一件事,便是把阿姐封為了皇後。

並且,拆掉後宮,宣佈此生隻娶一妻。

天下間傳頌著我和阿姐的傳奇故事,他們都說阿姐是這天下最幸運的人。

可是不是,我清楚,我纔是那個最幸運的人。

遇到阿姐,此生之幸。

阿姐問我有什麼心願,我隻敢說山宴河清,天下太平。

不敢說想要和她一生一世,白首不離。

我怕說了就不靈了。

更怕她覺得我太貪心,不想再當我的守護神了。

......

洞房那晚,阿姐美得驚人。

我坐在床邊,身體僵直,動也不敢動。

畢竟阿姐不是凡人,她可是神啊。

我怎麼敢褻瀆她?

我很緊張,這輩子從來冇有過的緊張。

後來,阿姐笑了,她纏住了我的脖子,貼上了我的唇。

她是那樣柔軟,那樣甜美。

那晚,阿姐很厲害,讓我神魂顛倒,讓我叫啞了嗓子。

果然,阿姐不愧是阿姐啊。

無論做什麼,她都是最厲害的。

.....

夜裡,阿姐說忽然想去院子裡坐坐,讓我陪她。

我怕她冷,帶上了厚厚的毯子。

坐在梨花樹下,阿姐靜靜望著院子裡的一草一木,神情繾綣。

我知道,她和我一樣,懷念從前的日子。

不過,現在也很好啊,有阿姐在,有老梨樹在。

我們的家就還在。

我想,我們還有很多很多的以後。

或許,我們會有孩子,會像我還是像她呢?

還是像她吧,她長的好看。

不過,冇有孩子也沒關係,我們兩個人也是一個家,也很幸福。

阿姐說,忽然想看下雪了。

我說冇問題。

阿姐很少有想要的東西,我一定會替她辦到。

我蒐集到了很多很多梨花花瓣。

梨花似雪,就像那年枕下的那首詩句。

我將那梨花洋洋灑灑地灑到空中,阿姐驚喜極了。

“阿淵,真的下雪了嗎?”

我問阿姐美不美。

阿姐說很美,是她這一輩子見過的最美的雪。

隻是她的眼睛,似乎冇有了焦距,或許是天太昏暗的緣故吧。

看著那雪落在我和阿姐肩上,頭上。

我忽然覺得,這也算共白頭了吧。

阿姐似乎很累,她說阿淵要好好活下去,要努力實現心願,總有一天,這天下會山宴河清,百姓安寧。

我點頭。

這是阿姐的心願,我一定會替她完成。

.....

阿姐睡去了,再也叫不醒了。

我的阿姐...

我的守護神啊...

那一年,她從雪中而來。今夜,終於永永遠遠地留在了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