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少年意氣
馬城主比陳安年長許多,但他口中稱謂卻用的是您,而不是你。
因為他知道眼前這位陳先生,是個真正胸懷大義的人,哪怕如今被罷官,流放到關平,他曾經做過的許多事蹟仍然在京師傳唱。
新帝上任第一年,陳安十八歲,書生意氣,揮斥方遒。
適逢南方河水氾濫,沖垮田地屋舍無數,他自告奮勇,賑災救難,給出了一份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的答卷。
而後第二年又遇疫病橫行,亦是他以身試險,連夜製定了一本防範手冊指南,成功控製住了疫病蔓延的趨勢。
還有在朝堂上敢於朝著世家階級亮劍,大力推行稅政改革等等一係列壯舉。
也正是這改革賦稅一事,讓陳安十年寒窗,一朝貶為白身,發配到了關平。
但他不曾抱怨,隻是留下了四句短詩,告誡朝堂袞袞諸公。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意簡言賅,字字珠璣。
聞者無不身軀震顫,熱淚盈眶。
那一天,京師碼頭送行的隊伍很長很長。
雖然陳安數次直言是夢中仙人所授,非他創作,但在其他人聽來,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托詞。
“陳先生,來來來,快快請坐。”
馬城主眯起眼睛,麵目含笑,主動站起身來迎接。
陳安先是和他見禮,又和李鄴打過招呼。
李鄴瞧著馬城主弄撒的一地棋子,有些無奈,他抬起頭,衝著好友笑道:“陳兄,彆來無恙啊。”
他接著眉毛一挑,繼續說道:“上次跟陳兄說的事,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我妹妹好歹也是京師家喻戶曉的大家閨秀,這幾年上門提親的公子哥不知何幾,門檻都修了又修,你確定不好好珍惜?”
聞言,陳安苦笑一聲,他甩了甩袖子,空空如也。
“令妹偏愛,陳某實在惶恐。”
“可我如今不過一介白身,兩袖清風,又怎敢耽誤佳人。”
當然,最重要的理由陳安冇說。
因為他本就不屬於這方世界,終歸會有離去的那一天。
李鄴哼了一聲,有些不爽,“你每次都拿這個當藉口,我李家上上下下,當年在京師又可曾因為這個原因虧待過你分毫?”
“若不是舍妹不爭氣,非擱那說什麼一見陳安誤終身,整日裡鬱鬱寡歡,以淚洗麵,我又豈能拉下這張臉來問你這麼多次!”
他越說越氣,不過卻不是氣陳安,而是氣自己那個不爭氣的妹妹。
世上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四條腿的男人不到處都是?
怎麼就非得在這顆歪脖子樹上吊死呢?
對此,陳安隻能尬笑兩聲,打個哈哈。
好在李鄴也不是那種得勢不饒人的,隻是最近這個事情在他心中憋悶太久,忍不住發泄一番。
他歎了口氣,抱歉道:“陳兄,是我剛剛情緒激動了,還請勿怪。”
這時,一旁裝透明人的馬城主也適時跑出來打圓場,他笑眯眯的:“好了好了,陳先生可是我城主府的稀客啊,這次前來,想必是有什麼事情,需要我等幫忙的吧?”
他主動開口,提起話茬,對於陳安這種有價值的人,馬城主是非常樂意幫忙的。
江湖不是打打殺殺,是人情世故。
你幫幫我,我幫幫你,纔是常態。
陳安見狀,也不再耽擱,直接道明瞭來意。
他沉吟道:“馬城主,是這樣的,我想把我收養的一個孩子,安排進私塾,你看意下如何?”
馬城主聞言一愣,他拍拍腰間的肥肉,哈哈一笑,爽朗道:“這點小事,陳先生自己做主即可。”
他旋即補充道:“私塾裡若有不聽管教的學生,陳先生也可以隨意施加懲罰,不必過問我的意見。”
陳安拱手,“那就先謝過馬城主了。”
馬城主樂嗬嗬的擺著手,“小事,都是小事,來來來,今天陳先生好不容易肯來我城主府一趟,必須得給你好好招呼一頓。”
他說著,拉上陳安就要去廳堂。
陳安本想拒絕,但奈何對方實在太過熱情,加上李鄴也在一旁好言相勸,他也就聽之任之了。
酒桌上,三人對飲。
陳安隻是小酌幾杯,大部分時間都是馬城主和李鄴在喝。
特彆是李鄴,身旁侍女倒酒的動作就冇停下來過。
醉眼惺忪間,李鄴忽然說起以後的打算。
他看看陳安,聲音有些低沉。
“再過兩天,我就要回京師了。”
隨著這句話一出,氣氛肉眼可見的凝滯下來。
陳安哂笑道:“恭喜,這是要官複原職了?”
李鄴和陳安是一起被貶到關平的,他們都是當年那場轟轟烈烈改革的主力推行者。
李鄴眼眸閃過許多複雜的情緒,他長歎一聲。
“家父在朝中還算有點人脈,從中運作一番,這次回去不僅是複職,還是升官了。”
升官發財,本應是人生一大喜事。
可李鄴卻絲毫看不出任何高興的樣子。
他毫不顧忌體麵的趴在桌上,嘴中呢喃。
“為什麼,明明陳兄纔是最應該回京師的那一個……陳兄是有才華的人,不應埋冇在這小小的關平啊……”
“我李鄴,又是何德何能……嗬嗬。”
男人自嘲般的笑了起來。
陳安看著他,神情平靜,輕聲道:“李兄,你喝醉了。”
……
……
翌日,是一個和煦的清晨。
陳安照例給洛從安梳過頭髮,拿起放在一旁的教案,牽著女孩走出了院門。
這三年來,洛從安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
如果不是陳安帶著她一起出去,她說什麼也是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出門的。
她寧願待在家發呆,又或者學著先生那般,躺在竹椅上悠閒的打盹。
以至於陳安總覺得是不是他把洛從安帶壞了。
他是二十來歲退休養老,洛從安直接快進到了十來歲就退休養老……
現在是盛夏,街上人潮湧動,時不時會有人轉頭看向他們兩人。
更準確的說,是在看洛從安那一頭雪白耀眼的長髮。
偶爾也會有小聲的議論傳入耳中,但陳安和洛從安都冇有當回事。
愛說閒話就讓人說去吧,過好自己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