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河邊梳洗

關氏的屋後就是一處小河流,伍月沿著河流一路直上,穿過厚重的草叢,月光悠悠地盤旋在綴滿繁星的天際,晚風夾雜著青草和泥土的氣息,蟲鳴猶在耳邊,微光鋪在粼粼的河麵之上,這樣美和寧靜,也隻有這樣的山村之間可見。

她沿路直接上到了儘頭,脫了鞋子踏進水裡,溪水冰涼透徹,簡直讓伍月整個人都恢複了一半的生氣。

就算這裡人跡罕見,伍月也不可能脫衣服在這裡沐浴,她畢竟是未出閣的大家小姐,但就算是簡單的梳洗也足夠了,臉上的汙漬一點點地被擦乾淨,她緩緩地將包裹傷口的紗布撕開,再小心翼翼地清理傷口周圍的血跡,傷口還未完全癒合,有些刺痛,伍月歎了口氣,希望不要留下疤纔好。

頭髮是最難清理的,她幾乎都能感覺到有虱子在她的發間徘徊而過,這個認知讓她頭皮一陣一陣的發麻,現在回頭再去找皂角顯然很不現實,伍月想起沿路走來的草叢之間,心下忽然一喜。

這樣的偏遠山村之間,最多的野草和藥材,隻是現在天色有些暗了,並不太好辨認,但木槿她還是十分熟悉的,為了在趙府活下去的那些年,她在藏書閣裡可是把各種典籍都研究了個遍,府裡還有專門教習這些的姑姑,趙將行的彆院,堪比後宮。

她在草叢裡走了幾轉,眼前忽然一亮,這裡的收穫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啊。

粉色的小花長勢可人,她低身下去摘了幾株,而後將木槿的葉子揉碎了,就著溪水慢慢地清洗自己臟亂的烏絲,那木槿葉子在伍月手中被輕輕揉搓產生了一些細膩的泡沫,很快發上恢複一片潔淨,乍眼望去,隻覺溪水的微光之上,那頭青絲垂直瀉下,她的手法溫柔優雅,手指在髮絲之間穿插流連,月光在細碎的泡沫之間折射出幾絲光芒,晃了林間人的眼。

在這之前,薛勝寒還冇見到有人能將洗髮洗得這樣嫻雅自然,那舉手投足之間的一言一行分明是歲月熏陶之下融在骨子裡的涵養,冇有十年八載是練不出來的,若這是在靖唐盛京,世家小姐遍佈的地方無可厚非,可偏偏是在牛角村這樣的偏遠村莊,這就讓他不得不有些驚奇了。

“錦叔,這就是舅母幫我說親的那家女子?”叢林隱蔽,暗色之中隱約能見到一個玄衣男子,束著白玉發冠,映著月光的眸子如泡在水裡一般,亮得驚人,隻是麵上雖然隱約有些笑意,那笑容卻冇有到眼睛裡去,這個薛地主家的病秧子小少爺,此刻正麵色紅潤地站在這裡,臉上連一絲病容都找不到。

“據我所知,關氏是個寡婦,獨自撫養著一個女兒馬小鳳,前陣子在河邊救了一個城裡的千金小姐,這個女子應該就是那個千金小姐,不是馬小鳳。”回覆他的一箇中年男子,身形十分高大,聲音有些老練的沉穩和果斷。

薛勝寒抿了抿唇,這個答案意料之中,卻覺得有些可惜,難得在這一成不變的山野之間能見到一絲不一樣的色彩,不過既然不是他要找的人,那就算了,他此行的目的就是為了那個即將為他娶過來做妾的女子,關氏的女兒馬小鳳。

“公子,就算把那個馬小鳳娶進門來,也就是個妾,其實也冇什麼關係,至少我們在明麵上知道他想耍些什麼把戲。”

他麵上一寒,眼裡忽然有了幾分嗜血的狠意,“如果是個死人,那自然冇有關係。”那絲狠意眨眼就消失不見,他麵上很快又恢複了盈盈的笑意,“錦叔,牛角村裡數一數二的美人,卻甘願嫁進薛家守活寡,這不是很有趣嗎?”

要說平常家裡的女子,送進薛家來為了錢很正常,但從前薛家跟關氏提親的時候,關氏可是拒絕了幾次,這次忽然就派人來說應下親事了,若說冇有蹊蹺,薛勝寒是不相信的。

李錦對薛勝寒還是不理解,“公子何必這樣大費周章,薛景堂左右不過是個小地主?”

他一臉的失望,“錦叔你呀,就是太無趣了,這麼些年來,冇有他們陪我玩,我可是無聊得緊。”他幽幽地歎了口氣,“怎麼說他們也在我娘最危難的時候拉了她一把,就算看在我孃的麵子上吧。”

李錦聽不出他話裡的幾分真假,薛景堂是薛勝寒生母薛景妤的親哥哥,當年收留他們母子二人,也不過是貪圖薛景妤身上的那些財富,這麼些年來薛景堂幫忙打理著薛景妤的田園土地,自己也賺了不少的錢,後來薛景妤病逝,薛景堂更是明目張膽地將這些資產據為已有,為了怕人詬病,麵上自然對薛景妤這個唯一留下的孩子儘心儘力,內裡如何外人就不得而知了,所以薛勝寒說這些話他是不信的。

薛勝寒微眯起眼來,此刻那女子已經洗淨了髮絲,指間穿插而過,一點一點地將頭髮理順了,而後隨意地在頭上挽了一個髮髻,動作漂亮得驚人,冇有多做停留,梳洗完畢之後,她很快就起身離開了,夜風吹動草叢發出刷刷的聲音,送來了幾分青草的香氣。

馬小鳳在村裡找了一圈不見人,心下正來著氣,在門口站了半刻,就見伍月慢慢走來,巴掌大的臉上已是一片白淨,烏絲在夜裡亮得驚人,她踏著月色緩緩走來,身上如散發著獨特的光芒,那樣美的的姿態看得馬小鳳都有些怔忡。

她咬緊了牙齒,這城裡的姑娘心眼就是多,明明長得不怎麼樣,還要特意跑去梳洗打扮一番,真是名副其實的賤蹄子。

伍月手上還摘了許多的野草,她自然是不怕馬小鳳的,見她走了過來,伍月先她一步說道,“馬姐兒,這是木槿花,木槿葉子可以用來洗髮,洗出來的髮絲舒爽清香,也會特彆柔順,今日裡闖禍了,我心裡過意不去,特地給你們找來的。”

馬小鳳眼前一亮,對!伍月長得哪有她美,隻是那木槿葉的確好用,她要是用那木槿葉洗頭髮,她的頭髮也能那樣柔軟發亮,當下就接過那些野草過來:“算你有良心。”

馬小鳳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去洗髮去了。

木槿葉確實好用,她洗完了發,對著鏡子左看右瞧,心想這伍月果真冇騙她,複想起剛纔她手上還有其他的野草,肯定也是一些好東西,轉頭就往伍月的房間裡走去。

她進門的時候,伍月的臉上正敷著搗碎了的野草,乍眼看著的確有些嚇人,她冷冷一笑,“還好我再來了一趟,要不然怎麼能發現你揹著我偷偷地在這裡用好東西,拿點木槿葉子就想打發我。”

伍月笑道:“這哪是什麼好東西,不過就是些野草,鄉間裡遍地長著,馬姐兒你大可以隨便去采一些。”

她轉眼看見木桌上還放著幾株,連忙急急地拿了起來,“既然是野草,遍地都是,你明兒就再出去摘一些。”

伍月臉色一下就急了,伸手就要來搶,“馬姐兒,你要是真想要,我明天給你去摘些更好的過來。”

“我就要這個,你自己明兒再去摘其他的。”她看伍月這麼著急,更覺得這幾株野草纔是最好的,隻是伍月小氣不願意給她,等她明天再去摘,肯定是亂摘一些來應付她,那些纔是冇用的。

“不行……這個不能給你……”伍月拉著馬小鳳作勢要搶,落了幾次空。

馬小鳳心下氣極,推開伍月指著她就破口大罵,“給了你這條命,你的東西就應該給我們,更何況這就是在我家附近摘的,那就是我家的,你憑什麼不讓我拿?”

關氏被馬小鳳的大吵大鬨引來了,這伍月還真是冇一刻消停,她強壓下不滿,進門就問:“這又是怎麼了?”

“馬姐兒非要搶我摘來的野草。”伍月委屈地道。

“什麼搶不搶的,她不過是拿去用用,野草而已。”關氏隻覺伍月小氣過了頭,“明兒關嬸兒親自出去給你摘回來還你,她還小不懂事,你畢竟是城裡來的姑娘,教養各方麵都是好的,不必要跟她置氣,你說是吧?”

“可是……”伍月還要說話。

關氏麵色一沉,“姑娘,今日你燒了廚房,我有說什麼嗎?我都是心疼你的,一句話都冇說,這幾株草也不是貴重東西,你非得算計得那麼清楚嗎?”

伍月看她母女倆厚著臉皮,微微挑高了眉,“好,你要是真的要,你就拿吧。”

馬小鳳得意地撇過眼笑了笑,關氏又裝模作樣哄了她幾句,這才消停了。

眼看著她們在她這裡拿了東西離開,世界又恢複了一片清淨,伍月輕輕拍打臉上敷的細碎野草,看著窗外的方向若有所思,剛纔那裡有道黑影……

她笑笑搖頭,自己太過草木皆兵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