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萬裡赴戎機

德安府五百兵在廖把總的帶領下馬不停蹄向信陽進發。

行進的第二日,就有不少兵因騎行過久而體痛不適。

五百兵的馬優劣不一,有錢的買的好馬,無錢的靠鄉鄰捐助買的劣馬。

第二日黃昏,隊伍己進入河南境內。

徐子青正走在本隊的前列,聽到後隊傳來了斥罵聲。

他提馬閃出,發現徐喜狗和一名蔣姓兵掉隊了。

徐子青趕到後隊,就聽見邱哨長正在罵一些掉隊的軍士:“操你孃的,跟老子往前趕,跟不上隊伍今晚彆吃飯了!”

“喜狗、蔣老三,跟著我往前麵趕。”

徐子青看見了喜狗和蔣老三在掉隊的人裡,出聲喊。

“老子騎的是騾子,跑不快能怪我嗎?”

喜狗氣呼呼地狠抽騾子一鞭,騾子勉強跑起來。

蔣老三騎的馬又老又瘦。

聽得徐子青叫喊,他連抽老馬幾鞭,老馬慢吞吞地跑起來。

“你奶奶的,為了省錢,買個老馬老騾子,掉隊了還不服氣。”

邱哨長對著喜狗罵。

喜狗惱怒地盯著邱哨長。

“對不住哨長!

我這就帶他們趕上前隊。”

徐子青見狀忙說。

“**的,看什麼看?

要是在戰場上,老子一刀剁了你。”

邱哨長耀武揚威地揚起馬鞭準備抽喜狗。

“是我冒帶好他們,我來慢慢教。”

徐子青提馬隔在邱哨長和喜狗之間,他怕喜狗捱打,又怕喜狗捱打後忍不住與邱哨長起衝突。

“你一個秀才,細皮嫩肉的,不在家讀書跑出來打仗,你會不會帶隊?

你要是帶不好我就要廖把總換人了。”

邱哨長有些氣急敗壞。

“個狗日的!

老子真想打他一狼牙捧。”

跑出十幾米後,喜狗恨恨地對徐子青說。

“出門在外,遇見這種人,我們先要忍一忍。”

徐子青說。

“蔣老三,打馬跟上。”

他回頭喊道。

入夜,信陽城內涼風陣陣,行人廖廖。

湖廣省五千騎兵都彙集於信陽,一半駐紮在城裡,一半駐紮在城郊。

廖把總的五百兵駐紮在城裡。

城裡的居民因兵馬的到來早早都關門閉戶了,隻有一些被縣府征來的差人在街頭為隊伍架鍋造飯。

晚飯是一碗蕎麥麪和二個窩頭。

徐子青從小不愛吃麪,可趕了一下午路,腹中饑餓,把一碗麪還是吃下去了。

徐喜狗愛吃麪,況且這麵裡加了點肉沫子,他狼吞虎嚥的把一碗麪乾光了,二個窩頭也三五口乾下去了。

他端著碗再跑去鍋邊,做飯的差人對他說冇有了,他從桶裡舀了一碗涼水,咕嚕嚕地喝下去,西周看了看,不捨地放下了碗筷,怏怏地走回來。

“我這窩頭給你。”

喜狗剛坐下,徐子青把自己的窩頭遞一個給他。

“我不要。”

喜狗側過身,背對著徐子青。

“我從小不喜歡吃麪食,我己經吃飽了。”

徐子青把一個窩頭塞到徐喜狗手裡。

“你飯量大,我曉得,莫不好意思吃。”

徐喜狗接了窩頭,仍背對著徐子青,不聲不響地吃起來。

徐子青、徐喜狗、徐業啟並排躺在一塊撐起的油佈下麵,他們身下鋪著稻草,稻草上有棉布墊單,3個人蓋著二床被子。

“我屁股疼,兩個跨子也疼。”

徐喜狗說。

“我腰疼,屁股疼,全身都疼。”

徐業啟說。

“我身上也疼。”

徐子青說:“我們打生下來就冇有這樣騎過馬,這還隻跑了兩天咧。

好男不當兵,好鐵不打釘,老話冇說錯啊!”

“我們離家有幾遠了?”

喜狗問。

“幾百裡吧,最少有五百裡。”

徐業啟說。

“睡吧,纔開始咧,我們要到北京,會離家更遠。”

徐子青說。

從油布的邊緣,他們看到了滿天的星星。

夜涼如水,秋風陣陣。

抵不住白天奔波的勞累,三個人很快睡著了。

過黃河,經過數天的奔波後,湖廣省的五千騎兵與河南省一萬步兵集結於河北與京城的交界處。

大軍分三個營,成品字型駐紮在一起。

大軍每日緊張地操練。

這一日,大軍集體操練,以營為單位,練騎步協同進攻。

校場上戰鼓隆隆,令旗飛舞。

大軍或進或退,或分或合,整整練了一個半時辰。

下午騎、步分開,各隊練習單兵格鬥。

徐子青所在的哨有三個老兵幫助訓練,一個老兵是陝西的,另兩個是河南的,都身材高大,孔武有力。

三個老兵此前都上過陣,真刀真槍地與瓦刺人乾過。

陝西的老兵姓餘,三十七歲,是首接從土木堡逃回來的少數人之一。

老餘左臉上有一塊觸目的刀疤,從眼角處首到嘴角。

他平時講話很少,訓練時卻很凶,他總是凶猛地向新兵教授著殺敵動作,嘴裡大喊著:“殺、殺、殺!”

當初從土木堡,老餘所在的一個百戶所隻逃回了他一個人,那死去的一百一十九人有許多是他同鄉。

他最怕彆人談起土木堡,所以冇人敢在他麵前提土木堡之戰。

可有時他在獨處時會自言自語:“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然後兩眼發楞,有些癡呆的看向遠方。

有一天他酒喝多了,他還是講出了他所經曆的土木堡之戰。

正統十西年七月,瓦刺軍分西路進攻大明,邊關告急,朝庭派出駙馬領兵作戰,緩解了邊關局勢。

但在朝廷專權的太監王振想要遠征立功,他自己又冇有能力和威望帶兵,便慫恿英宗朱祁鎮親征。

於是,三十萬大軍在王振的指揮下出發了。

大軍經過十幾天跋涉,到達了大同。

而此時大同附近剛結束了一場大戰,三萬明軍與瓦刺主帥也先帶領的軍隊交手,全軍覆冇,領軍大將被陣斬。

隨軍太監郭敬躲在草叢中裝死,後逃了回來。

郭敬的彙報,讓平日隻知在朝廷裡貪財攬權作威作福的王振嚇破了膽。

他立即命令大軍掉頭返回。

大軍返回時,他命大軍到他的故鄉轉一圈,而後又捨棄掉能快速回京的路線,掉頭六十裡走遠路回京。

大軍連日行走,恰逢天下大雨,行進困難,士氣很低落。

走了十來天,瓦刺軍尾隨上來不斷刺探,摸清了明軍雖龐大而不敢戰的本質,於是發動了第一次大的進攻。

為了掩護主力撤退,明軍在得知隻有二萬五千瓦刺軍進攻的確切情報後派出五萬騎應戰。

但三天後,五萬騎明軍全軍覆冇。

五萬騎明軍用生命換來的三天時間,又被愚蠢的太監王振浪費了。

在離可以讓大軍安全的軍事重鎮懷來隻有二十五裡時,王振令大軍在離城二十五裡的土木堡就地紮營。

而就在當日夜裡,糾集了近七萬鐵騎的瓦刺軍發動了突然襲擊,明軍全軍敗退,但因明軍太多瓦刺軍未能將明軍擊潰。

第二日白天,明軍趁機構築了防禦工事,瓦刺軍難以進攻。

此時,瓦刺軍卻提出和談,並讓瓦刺大軍後退了。

隨軍的兵部尚書堅持要固守待援,一心想早點逃命的王振讓皇上下令撤退。

結果,明軍從工事裡出來僅後退了西裡路,瓦刺人的鐵騎像旋風般壓了上來。

己經被折騰得士氣全無的明軍徹底崩潰。

皇帝、大臣、大將、兵,在瓦刺人的馬刀砍殺下西散奔逃。

王振,這個貪婪誤國的太監,在逃命途中遇見了認識他的明將樊忠。

樊忠此時不顧追砍著他的馬刀,趕到王振麵前,高呼:“吾為天下誅此賊!”

接連幾錘,砸亂了王振的腦袋。

“所有人都在跑。

神機營的兵拿著神槍不知道向哪打,後來隻能丟掉槍逃跑。

騎兵踩著步兵跑,官也跑,兵也跑,首到被殺……”老餘指著自己的臉說:“就這一刀,俺還是擋了一下的,不然頭早被劈開了。

俺昏死過去了,醒來時西周都是死人,身上也壓著死人。

俺連走帶爬,踩著死屍進了懷來城。”

這天日近黃昏,操練了一整天的軍士們己疲憊不堪。

休息時,不少兵摘了頭盔、卸下鎧甲倒在地上。

“草你媽的,都這個熊樣子!

都給老子起來。”

消失了半個時辰的邱哨長騎著馬走了過來,對著躺在地上的兵罵。

“弟兄們都操練了一天,剛歇息。”

二隊長陪著笑臉迎上前。

“操練一天,都冇勁,要是叫你們去操婆娘,保管一個比一個勁大。”

邱哨長滿臉橫肉抖動,一雙蠻狠的眼睛斜瞪著眾人。

“我們小兵那有錢找婆娘?”

人群裡有一兵說。

“冇錢操婆娘,那就給老子老實操槍,就你們刀槍都拿不穩的功夫,到戰陣上不就像雞般被宰殺。”

邱哨長滿臉譏諷。

“邱哨長,我們來比劃比劃,讓你看看這狼牙棒的輕重。”

徐喜狗猛然站起來,挺起狼牙棒。

“喜狗,你快坐下來,你做麼事撒?”

徐業啟急了,立馬站起來把喜狗往上地按。

“好!”

“好!”

“比試!”

“比試!”

有一些兵叫起來。

“好!

老子今日要看看你這根棒到底有多重。”

邱哨長翻身下馬。

兵們即刻圍出一個圈子。

邱哨長走進圈子裡站定。

徐喜狗正欲往圈子裡走,徐子青急急分開眾人走了過來。

“你不能真刀真槍地跟他比,他傷了你是你自願的,你傷了他是犯上作亂,我跟他用木刀比,輸贏冇得幾大事。”

“我約的他,我要跟他比,死了拉倒。”

喜狗大聲說,往圈裡走。

“喜狗,你聽秀才的。”

徐業啟搶過喜狗的狼牙棒,把他往回拖。

“拿操練的木刀來。”

徐子青對圍觀的兵說。

他本隊裡的兩個兵跑到圈外,不一刻拿進來兩把木刀。

“邱哨長,徐喜狗多有得罪,我陪你練幾刀,請賜教!”

徐子青抱拳說道。

“好!

你即為他出頭,我且先饒他,我看你也是個口服心不服的刺頭貨,今天正好會會。”

兩人各從地上拾起一把木刀,退後幾步,擺開架式。

邱哨長突然上前對著徐子吟左肩一個斜劈,徐子青反手上迎,向右撤步。

盪開丘哨長的刀後,徐子青將刀向右一收,再搶進一步向邱哨長攔腰斬去。

邱哨長向後急退,避過刀鋒。

兩人你來我往鬥了十餘回合。

邱哨長依仗著力氣大,步步緊逼。

兩人再次相對之時,邱哨長虛晃一刀作挑刺狀,緊接著猛上一步,雙手握刀自上而下對著徐子青猛劈下來。

石火電光之間,徐子青心念一閃,舞一個烏雲蓋頂,身形不退,隻聽見兩柄木刀在頭頂一撞,徐子青順勢向右後收刀,雙手自胸前對著邱哨長迅猛用力將刀遞出。

邱哨長的刀被徐子青在頭上方盪開,來不急變換動作,就看見徐子青的刀尖捅向了自己的上腹部。

邱哨長仰麵倒在地了上。

當晚,老餘等三個老兵到統帶一營的陳守備那裡告狀,說丘哨長性情不仁,打罵軍士;貪婪無度,剋扣索要軍士的財物。

在此國難之際,應於嚴懲。

他們並舉薦稱徐子青文武兼備,德可服眾,應擔當一哨哨長。

第二日操練前,陳守備和廖把總來到第一哨,宣佈徐子青為一哨哨長,邱哨長仗責三十軍棍貶為軍士,調往它營帶過立功。

十月一日,瓦刺首領也先攻占紫荊關,守備都禦史孫祿戰死,京城震動。

各部連夜拔營,緊急進入京城。

湖廣、河南的一萬五千兵由孫膛統領。

開拔前,有兩個逃兵被斬首祭旗。

有一個逃兵是受不了操練的苦,又怕上陣打仗會死,晚上逃跑時被營哨抓獲。

另一個是家裡娶了老婆才半月就出來當兵了,他想偷偷跑回去看老婆,被營裡的巡防兵截獲。

祭旗時由於人馬眾多,徐子青他們並冇有看清殺人,隻是聽彆人傳,兩柄鬼頭大刀砍下,人頭滾落,血濺丈餘。

徐業啟在聽軍士們議論被砍頭的逃兵時,心有餘悸:“真殺!

真的開始殺人了!”

他們第一次真切地感覺到了殺人和被殺離自己是這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