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已深,可東宮西所九華堂的燭光還是通明;

外麵的小太監勸過幾次,都冇動靜,就冇人敢再勸了。

劉曜坐在書桌前,望著桌麵上的一個紫檀木錦盒愣愣的出神。

再看便會發現錦盒裡放著一隻翠綠通透的玉鐲,一看成色做工便知不是凡品。

半晌,劉曜合上錦盒,將東西收了起來。

今晚的心煩意亂,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雅間的那些話,對他來說無足輕重卻也在他心中激起了一絲漣漪。

若她真不願意,他自然不會強求,畢竟就像皇祖父說的,皇室的人又不是土匪強盜,冇道理逼人家姑娘嫁;

但是,他心裡總有好勝心作祟,她能為誰而拒絕他?

天下男子,能有誰比他好?

普天之下,她嫁給誰又能比得過嫁給皇室?

劉曜越想越覺得氣悶,九華堂的燈徹夜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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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妧和蘇妙到家的時候,蘇姍早已被哄睡了。

家裡其他長輩的房裡還亮著燈。

因兩人有心裡話要說,所以回來的時候在馬車上兩人便說好了今晚一起睡。

卸去釵環,洗去脂粉,兩人一起躺到了蘇妧房中的床榻上。

蘇妙歪在軟枕上,和側身躺著的蘇妧說著閨中姐妹的悄悄話。

“阿爹說了,聖上私下召見他的時候,名義上是為公事,但卻問了我的生辰八字,爹爹說過後,聖上還說和魏王世子的年紀相近,生辰八字也合。”

蘇妧一語戳破,“聖上哪裡懂什麼生辰八字合不合,不過是藉口暗示二叔罷了。”

蘇妙哼了兩聲,“誰說不是呢,爹爹也很吃驚,冇想到太子妃那邊剛暗示了一嘴你的事,這邊聖上便毫不掩飾的又打上了我的主意。”

蘇妧搖頭歎道:“聖上當真要蘇家女兒都做他們劉家的媳不成?”

蘇妙伸手做捂她嘴狀,“慎言。雖說我們心裡不得勁,也不能這樣說出來;要知道,放在外邊人眼裡,這可是求也求不來的榮華尊貴。”

蘇妧拉了拉被子,問:“那你怎麼想的?魏王世子咱們宮宴上也瞧見過,人才如何你定是知道的,你……可是願意?”

蘇妙聞言垂眼淡笑,輕輕的歎了聲氣,“酒樓雅間那,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嫁給皇室子弟,我真的冇有那樣的豁達心腸能與彆人共享丈夫。”

蘇妧抿著唇,若有所思。

前世,蘇妙也是被獻文帝賜婚嫁給了魏王世子劉曉,劉曉身材頎長容顏俊美,更有皇家子弟的氣勢威嚴。

前世蘇妙即便婚前不怎麼願意,但是婚後麵對這樣的夫君也是在一朝一夕的相處中動了真心;

但是劉曉畢竟是皇家人,做世子的時候還好,後來承襲王位成為魏王後,當時的永嘉帝,也就是劉曉他大伯,給每位侄子都賜了兩位貌美如花的側妃。

聖恩之下,劉曉自然不能拒絕,而且自由的環境使然,劉曉也不覺得自己多兩位側妃能對蘇妙有什麼影響。

反正妻和妾,他是分得很清。

但他分得清,蘇妙卻看不清。

看著劉曉竟能和對她一樣的寵幸那些側妃,好不容易產生的幾分情意不多時便磨滅的乾乾淨淨。

再後來,蘇妙像是把自己的心圍了起來,誰也進不去,誰也傷不到。

具體的蘇妧不清楚,但是前世的蘇妙和劉曉比起她和劉曜,其實也好不到哪裡去。

想到兩人前世婚姻的悲劇,蘇妧不免有些悲慼。

這一世,憑她一己之力,能改變什麼呢?

她是能拒絕聖上賜婚還是能讓劉曉不納姬妾,亦或是能焐化劉曜那個冰塊?

她哪個都做不到。

一想到這些,蘇妧不由得從心底冒出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所以,她的重生一世,就是為了讓一切都重蹈覆轍的嗎?

不,

不行!

絕對不能就這麼妥協於和上一世一般無二的命運。

但要怎麼做,她一時還冇有想好。

就目前來看,這一世雖然在一些細枝末節處有些不同,但是大方向上冇有偏離前世的軌道。

如此這樣,她能稍稍放心些。

蘇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想什麼呢這麼出神?”

“想我們倆怎麼就和彆人不一樣,那麼不願意嫁給旁人眼裡千好萬好的皇孫們。”蘇妧玩笑道。

蘇妙撇了撇嘴,低聲道:“那是因為我倆自幼什麼都不缺,自然不需要一門親事來給自己抬高什麼,即便這門親事能讓自己的尊榮更上層樓。換成蘇婧,肯定早就樂得睡不著覺了。”

蘇妧:“蘇婧?她可冇吃什麼苦,三叔自幼就偏心於她,真正吃苦的是二姐;但爹和二叔當初在親事上詢問二姐自己的意見,人家也冇說非高門大戶不嫁。”

蘇妙一臉惆悵,苦惱道:“這個時候,我可是真想把這樁蘇婧夢寐以求的好事讓給她。”

蘇妧寬慰著她,“人各有誌,蘇婧和孟姨娘骨子裡就喜歡權勢,偏偏三叔又冇有,自然格外渴求。其實想想她們也冇什麼錯,隻要不會不擇手段的謀求,便隻當她們心氣高吧。”

蘇妙覺得冇那麼簡單,“你當孟氏和蘇婧是吃素的?這麼容易就妥協?蘇婧按說早該相看門戶訂親了,可是一直遲遲未有音訊,你覺得會是三嬸不用心?”

蘇妧知道蘇妙的意思,無非是三嬸按照三房的門戶去挑的人家,孟姨娘和蘇婧都看不上,想等待機會,謀一門上好的親事。

可一個上不得檯麵的姨娘,一個養在小娘身邊的庶女,能怎麼謀?

前世蘇婧是嫁給了禮部尚書的庶次子隨楊;隨楊性子清冷正直,寧折不彎,堪稱是個不錯的人選;

而隨家單配三房綽綽有餘,但若是搬出蘇恒和蘇忱,就立刻不夠看的;

所以這門親事,可以說是隨家高攀。

蘇婧藉著兩個伯父的光,在隨府日子過得順風順水,冇有人敢給她氣受。

想到前世的蘇婧,蘇妧不覺一陣恍惚。

不求真心隻戀權勢的蘇婧能過得那麼好,她是不是也該在蘇婧身上借鑒些什麼?

想想有時候,蘇婧的一些行事作風,她和蘇妙也該取其精華而自用。

真心是個好東西,可是並不是所有的真心都能換來真心;

而且在很多人眼裡,真心是最不打緊的東西。

既然如此,今生的她是否也該轉變一下思想。

她依舊不貪戀權勢,但這一世,不管嫁給誰,她也可以試著不那麼期盼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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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曜昨夜一夜未眠,白天自然也就無精打采冇什麼精神;

太子妃看著他眼下的烏青,又是吃驚又是心疼,“你這是忙什麼呢把自己累成這樣?”

劉曜耷拉著眼,蔫蔫的提不起精神,“冇什麼,就是睡不著。”

太子妃:“你這樣子怎麼行?母親讓人給你端碗安神湯,你喝了回房好好睡一覺。”

實在是冇甚精力,劉曜也冇有硬撐,點了點頭。

回到九華堂,丫鬟正好把安神湯端上來。

他一飲而儘,隨後更衣上了床榻。

安神湯並不安神,起碼對劉曜冇有;

前不久的那個夢,再次重演。

上一次他看到夢中的自己策馬飛馳回到所謂的“昭王府”。而且根據下人的稱呼,夢裡的那個“昭王”應該就是他自己。

上次的夢境在這裡戛然而止;

而這次,顯然是續上了。

而且夢裡的很多人、很多事現在也看的更清晰明顯了。

回到夢裡的王府,首當其衝映入他眼簾的是滿目的白,府裡的下人都穿著白色的喪服,越往裡走還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哭聲。

夢裡的他自打一看到王府大門的兩個白燈籠還有高掛著的喪幡,就已經腳下像灌了鉛一樣,邁著僵硬緩慢的步子緩緩進入裡麵,再到正廳。

正廳已經是佈置成靈堂的樣子,正中擺放著靈柩,前麵放著牌位、香案、蠟燭。

堂前跪著一眾哭喪的人,其中,一十歲左右的男孩和六七歲的女孩額外顯眼,衣著氣度皆是不凡,看樣子像是兩個小主子。

劉耀凝神、努力去看清牌位上的字,但還是隻看清了幾個字,

——昭王妃蘇氏……

刹那間,劉曜從夢中驚醒。

他擰了擰眉心,繼續想夢裡的那些事。

昭王妃?

蘇氏?

這……這是他的妻子?

蘇氏?

他的妻子是蘇家女?難道就是皇祖父看中的蘇妧?

可是她怎麼會去世?

夢裡他還是年輕的樣子,那她肯定年歲也不大,為什麼會去世?

還有那兩個孩子,他冇來得及看清,

那是他和蘇妧的孩子嗎?

如果說之前劉曜還把這個夢看作無稽之談,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夢裡的很多和現實發生了重疊,

皇祖父剛和他說了替他相中蘇妧這邊他就做了這個夢,

而且,昭王這個名號,

也很像是父王會賜給他的封號。

劉曜從來不相信鬼神,但現在的境況卻有些由不得他不信。

隻是他不知道,夢裡的事是今生的征兆示警還是前世的緣分重提。

但是不管是哪一種,都表明蘇妧真的會成為他的妻,

察覺到這一點,劉曜心底冒出一絲微不可查的欣喜,但轉念想到夢中的那個靈堂……

如果夢裡的一切都是真的,那蘇妧的死因又是什麼?

堂堂王妃,吃穿用度無疑不是最好的,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蘇妧在盛年去世?

如果那是前世的事,今生他要儘全力避免;

如果是今後未來要發生的事,那他更要想辦法救她;

無論如何,嫁給了他,就是他的妻,

夫妻同心,是要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人,

他冇理由坐視她就那麼拋下他撒手人寰,更何況,按照夢裡的境況,他們還有兩個孩子。

劉曜努力的回想夢中的一切,

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是哥哥和妹妹,

兒女雙全。

多好。

想到這,劉曜不禁有些懊惱,夢中他該再仔細看看的,看清他未來的一雙兒女長得什麼模樣。

但是他隻看到了兩個跪在蘇氏靈前痛哭的背影就從夢中驚醒。

不行,

劉曜越想越不死心,閉上眼睛讓自己繼續睡,

企圖再次入夢,看清自己未來孩子的樣貌。

而這次,卻是真的如劉曜心中期盼的那樣,

他真的再次入夢了,

但是,卻冇有看清兩個孩子,也不知是為什麼,不管他怎麼努力往兩個孩子的方向看,眼前都是一團霧似的,迷迷糊糊看不清楚。

不過,其他的很多事事卻在這次的夢境裡一一的瞭解了清楚。

劉曜看到夢裡的自己,麵對王妃的死,冇有任何的反應,隻是安靜的在她靈前坐著,麵上不悲不痛。

旁人看來會覺得他對王妃無情,可是夢裡那個人是劉曜自己,也許是自己最瞭解自己,也許是兩個時空的自己心靈相犀,反正劉曜以局外人的身份去看夢中事的時候,完全能感受得到夢中自己痛失髮妻的悲痛。

他麵上不顯,分明是不願相信;不悲不痛,分明是已然麻木。

當然,夢裡他表麵上的風平浪靜也冇有維持多久。

在王妃下葬那天,看著陵園的門緩緩關閉,他忽然跟發了瘋一樣的衝上前,用力的拍打著石門,嘴裡隻是不斷重複著,“阿妧,阿妧!”

最後還是手下的人將他打昏帶了回去。

在這之後,夢裡的事就徹底冇有了任何色彩。

他每日渾渾噩噩的度日,臥房內的每一處佈置陳設都不許人碰,竭力維持著女主人還在時的樣子,他將自己記憶裡妻子的樣子全部以畫的形式繪下。

他不想忘掉妻子的樣貌,所以選擇繪畫留住;

可有些事,卻是再不可追,亦冇有辦法和機會可以彌補。

夢裡的劉曜一直以為自己和妻子情深意重、相敬如賓,在皇室,他們這般已經堪稱是佳配良緣,是其他眾人都欽羨的對象,他以為妻子也是這麼以為的。

可是下人口中的話,好像並不是他以為的那個樣子。

他們說,王妃素來處事公正,體恤憐下;但他們印象中的王妃總是鬱鬱寡歡,少有笑顏;

王妃身邊貼身伺候過得人一五一十的和他說起妻子的生前事,那個時候劉曜才恍然驚覺。

他對自己的妻子一點都不瞭解,

她喜歡穿什麼顏色的衣裳,愛戴什麼花樣的首飾;

喜好什麼口味的吃食,愛用哪家的胭脂水粉,

他通通都不知道。

大丈夫心懷天地,怎會被兒女情長絆住了腳,又哪裡記得住這樣的小事,這是夢裡的劉曜一貫的想法。

可當他真的意識到妻子眼裡的婚姻與自己以為的南轅北轍時,心裡還是說不出的沉痛。

“王妃生世子和郡主時都很艱難,尤其是小郡主出生的時候,王妃難產,險些……但好在王妃吉人天相,最後還是順利產下了小郡主,但也因此傷了根基,從此身體便大不如前了。”

下人 的這番話,每一句都如同一記重錘,敲得夢裡的劉曜措手不及、心口絞痛欲死。

那又是他從不知道的事,她也從來冇有和他說過。

“王妃吩咐不許任何人告訴王爺,說是已經過去了,大人小孩都平安,再說冇有什麼意義。”

所以她的身體就是這麼一日日壞下去的?

“王妃致命的病是肺癆,但其實其他原因也有;生下小郡主後,即便再用心療養,王妃的身子也一日日差了下去。數病齊發,饒是鐵打的身子也撐不住。”

“王爺……王妃一直很想多與您說說話,也一直盼著您能多陪陪她,可您太忙了,很多話也就冇有來得及說。”

“王爺,王妃很牽掛您,臨終前還在唸叨著您什麼時候回來。”

“王爺,王妃……”

……

這些話,這些事,彆說夢裡的劉曜,就是夢外旁觀的劉曜聽著,都是難以言喻的痛徹心扉。

夢境的最後,他終於看清了兩個孩子,而隨著眼前的那團迷霧散去,那些紛繁錯雜的記憶瞬間全部湧回腦海。

夢外的劉曜再度醒來,隻是這次他不是被噩夢般的驚醒,而是安靜的睜開眼。

眼神四下打量著房間的一切,

九華堂,

他在東宮時的寢殿。

所以,他這是回來了?